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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第1页）

司马懿在外边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轻轻推开竹扉，举步而入。

&ldo;懿儿，你的风痹之疾刚刚康复，似乎还是应当在床静养为佳。&rdo;司马防将左手所持的那卷棋谱放在了膝上，右掌缓缓捋着自己的须髯，目光沉沉地正视着司马懿，&ldo;若是没有什么打紧的事儿，你就不必这么拘礼请安了。&rdo;

司马懿在他面前六尺之处停下，垂手躬身答道：&ldo;父亲大人，我司马家多年来晨昏定省的孝悌之风，岂能因孩儿身有不适便可轻废？孩儿在此向父亲大人请安了。&rdo;

司马防听了，只得依他所言，于是神色一肃，身形一直，立刻端坐如钟，静静受了他这深深一礼。然后，他才开口发话道：&ldo;罢了。你且坐下罢‐‐曹司空派特使送来的辟书，懿儿你已收下三日有余了，不知此番懿儿心中有何谋断？&rdo;

&ldo;这个……想必父亲大人早已为孩儿想出了极为周全的回应之策‐‐孩儿恭听父亲大人明示。&rdo;司马懿坐在侧席急忙欠身而道。他是非常熟悉自己父亲的这些谈话方式的，父亲大人的这类提问并不需要他真的回答什么。这只是一种过渡，是为了把他自己胸中所藏的重要想法牵引出来。所以，面对父亲这样的提问，司马懿只需&ldo;恭听明示&rdo;。

果然，司马防侃侃然谈了起来：&ldo;此番曹司空之征辟，与先前情形大不相同了：他扫平朔北、基业磐固，俨然以周公自居，他给的这个面子，你是再也轻拂不得了！而且，他在征辟你之前就对他的特使明言：&lso;倘若此子依旧徘徊不应，即刻缚他入许都来见。&rso;……唉，我儿素怀&lso;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rso;之志，如今时势相逼，只恐我儿身不由己矣！&rdo;

&ldo;不错。孩儿此番确实再无借口推辞曹司空的征辟了。&rdo;司马懿敛眉垂目缓缓而言，&ldo;而且……如今天时人事交应，孩儿也该应辟出山，前往许都为我司马家的宏图大业与大哥并肩打拼了。&rdo;

&ldo;唔……懿儿真是长大了成熟了！你这段话讲得真好啊！&rdo;司马防听了，双眉一扬，含笑注视了他片刻才款款颔首道，&ldo;不错，我司马家的宏图大业，终归是要靠你们兄弟八人同心同德、其利断金啊！&rdo;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屋角的一座书架旁，从上面取下了一方镌刻着白虎玄豹之精美纹饰的灿亮银匣来。

&ldo;铮&rdo;的一响，银匣缓缓开启：一尊晶莹剔透、青光内蕴的骏马钮四方形玉印赫然显露‐‐玉印上殷王玉印四个篆字雄浑大气、飞扬灵动，似欲脱印而出跃然眼前。

&ldo;懿儿，这是我司马家当年裂土称王、开基建侯的信物啊！&rdo;司马防将那尊殷王玉印托在掌上，缓缓举在半空，让司马懿仰望端详着，&ldo;我司马家世世代代乃是殷国王族之后，出身清贵高华，门楣堂皇正大，才学冠绝天下，本是四海之望、社稷之尊‐‐哪里像他们沛郡曹氏本系阉宦之后、门第卑贱，为了遮丑，还要拉上贤相曹参妄称祖先以作涂饰！&rdo;

司马懿端详着那方青光莹然的殷王玉印，胸中滔滔然涌起一股激昂澎湃的热流，只觉全身劲气充溢无比，直可俯仰天地、吞吐河山。

司马防的双眸之中亦渐渐射出一股狂热而灼亮的光芒来：&ldo;所以，懿儿哪，你一定要时时铭记我司马世家一脉相承、薪火相传的无上荣耀，在许都城中，你和你大哥一定要齐心合力、潜谋秘行、精耕细耘，为我司马世家&lso;异军突起、后发制人、独占鳌头&rso;之大业圆满成功而开拓进取！&rdo;

&ldo;父亲大人的这番明示，孩儿一定铭记在胸、矢志不忘。&rdo;司马懿身形一低，埋首在席上深深拜伏了下去。

司马防这时才将殷王玉印缓缓放回了几案，凝望着司马懿缓缓讲道：&ldo;临行之前，为父有一些话须得正告于你。你在许都城中纵横捭阖之际，须当视曹孟德为平生第一强敌，千万不可怠忽相待。古人有云：&lso;昔之君臣相择相遇于天下扰攘之日，君未尝不欲其臣之才，臣未尝不欲其君之明。臣既才矣，而其君尝至于甚忌；君既明矣，而其臣也尝至于甚惮。何也？君非有恶于臣而忌之也，忌其权略之足以贰于我也；臣非有外于君而惮之也，惮其刚忍之足以不容于我也。此君臣忌惮之情所由生也。&rso;而你与曹孟德之间，无论你如何恭服敬侍他，也免不了有忌惮之情潜滋暗生‐‐非你不足以致曹孟德之忌，非曹孟德不足以致你之惮，这才是你周旋于许都朝廷，骋志于府署官场的最大障碍啊！对此，你一定要切记勿忘。&rdo;

司马懿没有料到父亲居然已将这一切情形看得如此透彻明晰。俗谚说：&ldo;姜还是老的辣。&rdo;父亲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一眼就觑准了自己将来纵横官场的关节之所在。他垂下头去，深深叹道：&ldo;父亲大人教导得是，孩儿一定牢记不忘。&rdo;

&ldo;那么，你准备如何应对曹孟德将来的窥测与忌惮呢？&rdo;司马防目光炯炯地盯视着他，&ldo;你且讲给为父听一听……&rdo;

司马懿见父亲这番话问得十分切直，便也不再虚与回旋，当下直抒胸臆道：&ldo;这个……孩儿定会牢牢恪守《太白阴经》上一段铭言&lso;古之善用谋者，非信义不立，非阴阳不胜，非奇正不列，非诡谲不战。谋藏于心，事见于迹；心与迹同者败，心与迹异者胜。谋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心谋大，迹示小；心谋取，迹示与；惑其真，疑其诈。湛然若元阴之无相，渊然如沧海之不测。&rso;孩儿依此铭言而遵行之，想那曹孟德纵有盖世枭雄之才、百般钳制之术，亦未必能奈我何……&rdo;

司马防听罢，微微点头，忽一皱眉，又徐徐说道：&ldo;懿儿哪，你采用谋略之术在朝廷中与曹操周旋，固然不失为一条可行之道。然而，如今曹操坐拥重兵，手握权柄，势压于人，你若单用权谋之术未必能与他相敌。万不得已时，你还须得打脱牙齿和血吞，坚守一个&lso;忍&rso;字诀自立自强……&rdo;

&ldo;&lso;忍&rso;字诀？&rdo;司马懿听着，不由得微微一怔。

&ldo;不错。&lso;忍&rso;字诀！&rdo;司马防正视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右手一伸，又从那方光亮灿然的银匣之中取出一幅颜色颇旧的糯白绢帛来。

司马懿急忙向那绢帛上看去，只见它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ldo;忍&rdo;字。那一个个&ldo;忍&rdo;字殷红醒目，仿佛是用斑斑鲜血写成。

&ldo;这是先祖征西将军司马钧留下来的&lso;百忍血书&rso;！&rdo;司马防的语调忽然变得有些怆然，&ldo;他是用自己血的教训来告诫我司马家的子孙，每值喜嗔爱憎、进退屈伸、成败得失之紧要关头，一定要&lso;忍&rso;字当头、沉毅自持、随机应变，万万不可为情所乱啊！&rdo;

关于先祖司马钧的故事，司马懿是十分熟悉的。司马钧沉勇善战，于安帝年间官拜征西将军，威名赫赫。那一年他奉命率军征讨西羌逆贼，途中他的副将仲光、杜恢等自恃其智，不听从他的调度指挥，贸然进攻羌贼，遇伏被困。司马钧一时赌气不愿发兵营救，致使杜恢与其部卒尽遭败殁。后来，司马钧亦被朝廷问罪入狱，悔恨自杀。临终前，他咬破手指给家人留下了这张&ldo;百忍血书&rdo;，以此警示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