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不得不站在您的立场上来理解您:您借以反对我的只不过是主观的信念。&rdo;斯克利亚西纳说道。一丝微笑又使他那两只在审问似的眼睛变得热烈起来。
&ldo;您对待事情很严肃,对吧?&rdo;
&ldo;因事而异。&rdo;
&ldo;有人事先就跟我说过。&rdo;他说道,&ldo;不过,我很喜欢严肃的女人。&rdo;
&ldo;谁跟您事先说过?&rdo;
他做了一个笼统的手势,既包括所有人,又不指任何人:&ldo;有人呗。&rdo;
&ldo;他们跟您说了些什么?&rdo;
&ldo;说您冷淡、严厉,可我不觉得。&rdo;
我紧抿双唇,以免再提别的问题。镜子的圈套,我有办法戳穿。可人的目光,这令人昏眩的深潭,有谁能抵挡得住呢?我总是一身黑色,沉默寡言,也不写作,这一切便构成了我的形象,人们有目共睹。我谁也不是。我就是我,这说来容易。可我到底是谁?到哪里去找我?必须置身于所有大门的另一侧。可若是我叩门,他们谁都不会作声。我猛然感觉到我的面孔在焚烧着我,我真恨不得把它撕去。
&ldo;您为何不写作?&rdo;斯克利亚西纳问。
&ldo;书已经够多了。&rdo;
&ldo;这并非是惟一的原因。&rdo;他两只到处搜寻的小眼睛紧紧盯着我,&ldo;事实是您不愿暴露。&rdo;
&ldo;暴露什么?&rdo;
&ldo;您表面看去十分自信,可心底却极为怯懦。您就属于那种因无所事事而引以为骄傲的人。&rdo;
我猛地打断了他的话:&ldo;别枉费心机来分析我的心理状态,我对它了若指掌。我是精神分析专家。&rdo;
&ldo;我知道。&rdo;他朝我微微一笑,&ldo;最近哪个晚上我们能不能一起吃顿晚餐?在这昏暗的巴黎城,我弄得晕头转向,谁也不认识了。&rdo;
我猛然想到:&ldo;啊,在他眼里,我倒是长着大腿的。&rdo;我掏出记事本。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ldo;一起吃晚饭,&rdo;我说,&ldo;元月3日好吗?&rdo;
&ldo;好,8点钟在里茨酒吧。行吗?&rdo;
&ldo;行。&rdo;
我感到局促不安。噢!他对我到底持何种看法,这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每当我从他人的意识中隐约地看到自己的形象,我总少不了恐慌一阵,可持续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因为我并不介意。此时令我心绪不宁的,是我通过并非属于我的眼睛瞥见了罗贝尔。他真的置身于死胡同?他搂着波尔的腰肢,正带着她旋转,另一只手不知在空中比画着什么。也许他是在给她解释时间的流逝,反正她在笑,他也在笑,不像处于危险之中。若他身处险境,他会知道的:他很少出错,从不欺骗自己。我走到一扇窗洞里,躲在红色的窗帘后面。斯克利亚西纳说了许多蠢话,可他也提出了某些问题,我无法轻而易举地摆脱其缠绕。在那一个个漫长的日子里,我回避了一切问题。人们是多么盼望这一时刻:解放、胜利,我要抓住这一时机,未来的事情明天再考虑总还来得及吧。可是,眼下却考虑起了未来的事情,思忖罗贝尔会怎么想。他的疑虑从不表现为沮丧的神情,而是化为超负荷的活动。难道这些谈话、信函、电话和不知疲惫的工作并不掩盖着某种焦虑吗?他从不对我隐瞒什么,可有时也暂时把某些忧虑埋在自己心底。&ldo;再说,&rdo;我痛苦地想到,&ldo;今天夜里他还对波尔说:&lso;大家正处于交叉路口。&rso;&rdo;他常常这样说,我总出于怯懦而避免赋予这些词句真正的分量。&ldo;交叉路口&rdo;。可见在罗贝尔的眼里,世界处于危难之中。而对我来说世界就是他:他处于危险之中。当我们手挽着手在熟悉的黑暗中穿行,沿着河畔回家时,他那滔滔不绝的话语并不足以让我放下心来。他喝了很多,极为开心。当他一连闭门工作几个昼夜之后,哪怕有机会出门走一走,也就成为一件了不起的壮举。今晚的聚会经他一说,如此富于立体感,以致我仿佛看到他像个瞎子似的从中穿越了过去。他呀,简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听着他侃侃而谈,可我心底却继续在小声自问:战争期间,他充满激情撰写的回忆录,至今尚未完稿,这是为什么?莫非是个征兆?什么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