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没有必要哭,不就是因为您想好好谈一谈,我恰好没有那个心思嘛。&rdo;他说道,&ldo;难道都非得随您的心愿不成?&rdo;
&ldo;啊!您太不公平了!&rdo;我说。我揩了揩眼睛:&ldo;是您请我来这儿度夏的,您跟我说过我来这儿您感到高兴,那您就不该摆出这种仇敌似的样子。&rdo;
&ldo;我没有什么敌意。您一哭起来,我就想走开,仅此而已。&rdo;
&ldo;我并不是动不动就哭的人。&rdo;我说道,手里拧着手绢:&ldo;您没有意识到,有的时候我就像是个仇敌似的,您总是提防着我,我讨厌。&rdo;
刘易斯淡然一笑:&ldo;我是提防着点儿。&rdo;
&ldo;您没有权利!&rdo;我说,&ldo;我完全清楚您是不爱我的,我再也不求您类似爱情的什么东西。我是在尽最大的努力,希望我们俩处好。&rdo;
&ldo;对。您是很客气。&rdo;刘易斯说道,&ldo;可问题正在这里,&rdo;他补充道,&ldo;我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提防着您。&rdo;他的嗓门陡然高了起来:&ldo;您是客气,是最危险的陷阱!您去年就是这样让我上了当。别人不攻击您,您却提防着他,这似乎显得荒唐,于是就不提防;可等您又到了孤灯只影的时候,心里便又一片纷乱。不,我不愿意这种情况重演!&rdo;
我站起身来,踱了几步,以便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竟然责怪我客气,这可真是太过分了!
&ldo;我不能故意装出让人讨厌的样子!&rdo;我说道,&ldo;您可真的弄得我干什么事情都不易啊。&rdo;接着我又补充了一句:&ldo;要是情况真像这样的话,我看只有一个解决办法:我走。&rdo;
&ldo;我可不想让您走!&rdo;刘易斯说,他一耸肩膀:&ldo;对我来说,事情也不容易啊。&rdo;
&ldo;我知道。&rdo;我说道。
确实,我不能生他的气。他早就希望让我永远留在他身边,可我拒绝了。如今他情绪多变,反复无常,我不该大惊小怪。一旦到了被迫去干心里不愿干的事情的地步,那必定会自相矛盾。
&ldo;我也不想走。&rdo;我说,&ldo;只是您不该这样讨厌我。&rdo;
他莞尔一笑:&ldo;我们还没有走到这一步!&rdo;
&ldo;刚才要是我死在那地上,您都不会去动一下手。&rdo;
&ldo;确实。&rdo;他说道,&ldo;我没法动手,可那不是我的错,我全身都瘫了。&rdo;
我走到他的身旁。每当我们俩开始交谈,我便想利用机会。
&ldo;您不该提防着我。&rdo;我说道,&ldo;您应该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并不责怪您,我永远都不会责怪您不再爱我。想一想我对您会怎么想,就不该让您这么讨厌吧。我心里没有一点儿会惹您生厌的东西。&rdo;
我打住话头,他有点儿忐忑不安地看着我。他就害怕言语,我亦如此。我见过多少女人试图用语言表现抚慰肉体的痛苦;我也见到多少女人满怀凄楚,总算把一位被说得晕头转向的男人拉回床头;要是一个女人必须设法通过跟男人的大脑对话,才能把他的双手重新牵回自己身上,这太可怕了。我又补充了一句话:
&ldo;我们是朋友,刘易斯。&rdo;
&ldo;当然!&rdo;他用胳膊搂着我,轻声地说:&ldo;我为自己那么严厉表示遗憾。&rdo;
&ldo;我后悔自己那么愚蠢。&rdo;
&ldo;是啊!多么愚蠢!不过您倒有个好主意:您为什么不到路沟里躺着去?&rdo;
&ldo;因您不会到沟里去找我的。&rdo;
他笑着说:&ldo;等到后天,我就会通知警察局。&rdo;
&ldo;您总是占便宜。&rdo;我说道,&ldo;让我受两天的苦,可您连一个小时的苦都不愿去受,这太不公平了,我才不干呢。&rdo;
&ldo;不错。这可怜的心窝里没有多少坏心眼,可这只脑袋瓜里也没有多少聪明劲儿!&rdo;
&ldo;正因为如此,对我得客气点。&rdo;
&ldo;我尽可能吧。&rdo;他快活地把我贴在他身上,说道。
从此之后,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当我们在沙滩上漫步、躺着晒太阳或晚上听唱片时,刘易斯总是无拘无束地跟我说话。我们之间的默契重又产生了。他不再害怕搂我、亲我。我们甚至还有过两三次交欢。当我感到我的嘴巴与他的嘴巴重逢时,我的心脏便疯狂地跳动起来。这种泄欲的亲吻多么酷似爱的亲吻啊!可我的肉体很快恢复了平静。这只不过是一种短暂的男女交欢,这种举动是如此不值一提,实在难以理解像淫逸、罪孽等这些重要的概念竟能与它混为一谈。
白天过得并不过分艰难,我特别受不了的是夜里。多萝茜送给了我不少黄色的小胶囊,她储备着各种用途的药丸、药片和胶囊,品种齐全。每次上床睡觉前,我总要吞服两三颗安眠药,可能是睡着了,却总少不了恶梦缠绕。我很快又受到了一种新的痛苦的折磨:再过一个月,半个月,十天,我就要走了。我还会再来吗?我还能与刘易斯相见吗?他很可能也不知道答案。他这人对自己心里想些什么预见性极差。
我们本来决定最后一周在芝加哥度过。一天晚上,默利娅姆从丹佛打来电话,问我是否能见一面。我答应可以,于是我与刘易斯商定我比他早一天去芝加哥,第二天半夜时分再与他在家里相见。当时这事好像十分简单。可我出发的那天上午,我感到心里一片空虚。我们沿着沙滩漫步,湖水碧绿一片,仿佛可以踏着涟涟湖波行走。一只只死蝴蝶躺在沙滩上,湖畔的小别墅全都已经关闭,惟独剩下一座渔民的木屋。一艘黑色的渔船边,晾晒着渔网。我心里想,&ldo;我是最后一次见这湖了。这是我一生中的最后一次了。&rdo;我是用自己的眼睛观看,我不愿忘却。但是,要使过去仍然富有生命,必须以痛苦与泪水来滋养。怎么留住自己的记忆、保护自己的心灵呢?我突然说道:
&ldo;我马上给我朋友打电话,我不去了。&rdo;
&ldo;为什么?&rdo;刘易斯说道,&ldo;您怎么想的?&rdo;
&ldo;我愿意在这儿再呆一天。&rdo;
&ldo;可您很高兴见到他们呀。&rdo;刘易斯责备道,仿佛世上再也没有比心潮突变更让他感到陌生的东西了。
&ldo;我现在再也不渴望见到他们了。&rdo;我说。
他耸耸肩:&ldo;我觉得您荒唐。&rdo;
我没有打电话。确实,既然刘易斯觉得这荒唐,那留下来就真的荒唐了。多见我一天还是少见我一天,对他来说已无关紧要,那我再在这沙滩上赖一天能给我带来什么呢?我与各位一一告别。&ldo;您还会再来?&rdo;多萝茜问道。我回答说:&ldo;会来的。&rdo;我打点好行李,全都交给了刘易斯,自己只提了一只小旅行袋。当他在我们身后关上屋门时,他问我:&ldo;您就不愿意跟池塘道声再见?&rdo;我摇摇头,朝公共汽车停靠站走去。倘若他还爱我,那离开他二十四个小时算不了什么。可是我心里实在太冷了,我需要他在我面前给我以温暖。在这座房子里,我给自己修筑的窝并不舒适,可它总归是个窝啊,我尽量适应了,如今要我飘零无寄地去闯荡,我感到悲伤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