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行知正坐在梳妆台边,对着铜镜描眉涂唇。他头发披散,一袭浅绿衣裙,脚蹬绣花鞋,一派女儿家的装扮。
那一刻,顾九蓦然就明白过来,之前她在这房中看到的种种物件儿,并不是秦行知为他母亲准备的,那些胭脂水粉、衣裙绣鞋,都是他自己的东西。
而秦行知一直说的母亲,只是他自己假扮成那个早已离世的人。
原来当时他说的意思——
“母亲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自然不舍得分离。所以我无论去哪儿,母亲都会陪着我。”
本就是一个人,所以无论去哪儿,都不可能“分离”。
秦行知缓缓起身,浅浅一笑:“顾娘子,好看吗?”
顾九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秦行知本就身形消瘦,五官也清秀,如今又涂着胭脂水粉,除了身高在一众姑娘家过于高挑,其他地方,无论是模样还是神态,都与女子相差无几。
顾九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到了旁边的梳妆台,上面放着一个包袱和一只蓄势待发的□□。
顾九瞬间起了警惕,往后退了两步,取出藏于袖中的匕首。
这一系列小动作落到秦行知的眼中,他笑了笑:“我若想取你性命,有好些机会。你不必如此,我同白羊一般,都不会伤害你。”
顾九冷冷地瞧着他,直入正题:“近些年西京失踪的年轻女子,是不是你掳走的?”
秦行知道:“无凭无据的事情,顾娘子不要乱说。”
“前两日我来此处分明见到有一个女子躺在床榻上,而那不可能是你,更不可能是你口中的母亲,”顾九道,“青天白日的,我总不能瞧见的是鬼。”
秦行知平静道:“那只是我的客人。”
顾九只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她蹙了下眉:“灵奴?”
秦行知却是淡笑不语。
“你掳走那些年轻女子,只是为了让她们陪你玩过家家?”
顾九有些恼火,“秦行知,我知你不愿面对现实,可唐氏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你纵然找来千万个女子,她们也不是唐氏!你心底应该清楚,要不然你也不会如此装扮!”
秦行知抚上胸口,语气冷了冷:“我母亲在这,她没有死。”
顾九不欲与他争辩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这人显然如同白羊相信这世上存在神女一般,都是执念变成了疯魔。
她沉声质问:“灵奴如今已经死了,那其他人呢?她们在哪儿?”
秦行知只道:“我听不懂顾娘子在说什么。”
“秦行知,”顾九攥紧刀柄,“我知道你父亲获罪的真相,你们秦家本不应该遭此苦难,你怨恨先皇、怨恨那至高无上的皇权、怨恨那冤枉你父亲的六百人。。。。。。这些我统统能理解,可这不该是你肆意作恶的理由。”
“你憎恶大宋律法,是因为它没法为你父亲伸冤,那你如今以暴制暴,以恶制恶又解决了什么?”
顾九直直地看着他,认真道:“秦行知,你应该清楚这世上的恶是永无止尽的。难道你要一直杀下去吗?!以暴制暴固然痛快,可它成不了终点!若没有律法予以制衡,没有善予以对抗,那这人间又怎能称之为人间?无穷无尽的恶,换来的只有地狱。秦行知,你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先皇借刀杀人是恶,你以审判为由的杀戮也是恶,因因果果,何时是个头?”
“还有灵州城,”顾九道,“灵州战役后西夏皇室爆发内乱,无暇顾及边境之地。而官不履其责,不督其法,这才促使恶霸横行,百姓们民不聊生。”
“所以呢?”
秦行知扯了扯嘴角,讽刺一笑:“顾娘子,你说了这么多大道理,你能为我父亲伸冤吗?”
他面上神情渐渐冷下来:“你能揭开二十年前沈家军战死沙场的真相吗?然后告诉世人,先皇只是因为忌惮沈家军在百姓心中的威名,嫉妒他们功高盖主,就弃那几十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只为拔出帝王心中的那根鱼刺?”
秦行知直白道:“你不能。”
顾九唇瓣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彼之道终日会还施彼身,不管我做了什么,又或者那些恶人做了什么,总归会报应在自己身上。”
“但问题是,我确实没做什么,”秦行知和善地笑笑,摊开双手,“白羊不是已经把一切都说了吗?我这双手,可从来没沾过鲜血。”
昏黄的烛影下,那猩红的指甲显得愈发狰狞。
秦行知转身拿起包袱,却是将那只上了箭矢的弓。弩强塞到顾九手中,他云淡风轻道:“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