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留给我的一切,全都输掉了。”听语气,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孟家几代经营茶铺,到了孟举人的前一代已经开始衰落。
最鼎盛的时期,帘州城十之八九的茶铺和茶山都是孟家经营,但孟家向来人丁凋零,家业一代不如一代,到了不喜欢营商的孟举人当家作主之后,孟家的茶铺从他接手时的五六十家渐渐凋敝至三四十家,茶山也少了几片。
原本他想过培养儿子,结果孟秧儿更不靠谱。
孟举人重病之时,为防止家业被儿子败光,便早早将家产一分为三,妻子一份,儿女各一份,全部交由协理掌柜打理,平时基本不再过问营商之业,只在年中和年末与协理掌柜对账,家人坐享其利。
待父亲一归西,孟秧儿嫌花钱不方便,他便从协理掌柜手中要回自己那份的经营权,至如今不过三年光景,他已将所有败光。
“月初你不是上飞鱼台向人学习了,”孟稻儿也无所谓,她从不会像父母那般为兄长的顽劣生气、伤心,还不禁调侃他,“竟没有用么?”
“反而输得更快了。”孟秧儿又一笑,他像是从噩梦中醒了过来一般,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显得真实多了。
孟稻儿终是没再问,只怔怔地看着离去的兄长和侄子,他们的背影轻快得令她伤感。
从前院花园回来之后,只要一静下来,兄长所说的那一句“他只爱狂野将军”便会浮上她的心头,明明不在意,却挥之不去、难以忘却。
不过是因为他与鹤哥哥同名同姓而已,孟稻儿却觉得两个人之间渐渐地产生了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
今日做衣裳时,她那无可挑剔的针线活还被小糯指出错来;走针时因心不在焉,左手被扎了几下。最终孟稻儿不得不放下针线,说要睡一会儿,因为兄长的那一番话,昨夜她睡不安生。
上了床之后,联系兄长昨日的话再思索了一番,似乎能够说得通此前祝知州求娶时为何会面无表情、语无波澜了。
倘若真的如此,孟稻儿想,倘若祝知州真的喜欢大将军,或许嫁给他也挺好,做有名无实的夫妻,他拥有妻子;自己拥有“鹤哥哥”。
毕竟自己总忘不了鹤哥哥,把他当作替身未为不可。
躺到床上之后,怀着这样荒谬的美好愿望,孟稻儿沉沉地睡着了,面上泛出甜美的笑意。
待孟稻儿醒来已过了申时,似是做了一个美梦,她只觉得通体舒畅。
喝了一碗忍冬端来的果饮,她打算到花园里走走,才到门口却被哭哭啼啼地找来的丰婉仙绊住。
看她那红肿如桃的眼睛,孟稻儿已经猜出大概来,在他们孟家,一旦有人哭啼,十之八九是因为孟秧儿,加之昨日见过兄长,此时更是一望便知。
“姑娘!”丰婉仙抽抽搭搭,泪水还在不停往外涌,“我和你哥这一次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这种事情她不去母亲跟前说,却跑到自己面前哭诉,孟稻儿猜出她不过是心里憋屈想要发泄罢了,于是便将她拉进屋里,姑嫂二人在凉竹椅上坐下。
这种事情,她早已经见惯不怪,心情好的时候会听嫂嫂说说,开解一两句;偶尔不耐烦,她也能绕到其他事情,叫她没法再哭闹下去。
“我昨日在花园里见过哥哥,他看起来挺好,嫂嫂不是还为他们煮了枇杷蜜么?怎么才隔一天——”
“姑娘你听我说,”丰婉仙吸了吸堵塞的鼻腔,泪眼婆娑地说,“我竟然天真地相信了他的话,说什么要收手和我好好过日子,从此再不踏足八宝楼,殊不知、殊不知——”她又哇哇地哭起来。
“昨日哥哥已经同我说过。”孟稻儿只任凭她哭,一点也不加劝,反正她哭累了自己才会停下,她已经习惯了。
“呜呜呜……”丰婉仙捶着自己的大腿,哭得伤心欲绝,“他是不是跟你说他把所有的一切都赌输了?”
孟稻儿点点头,哥哥输钱不过是家常便饭,她实在不解为何嫂嫂会为同样的事情一哭再哭。
丰婉仙哭得嗓子有些哑了,像是觉得发泄得差不多了,果然抽抽噎噎地止了。
“小糯,去拿一块湿巾来。”孟稻儿吩咐道。
小糯应声而去,与端茶进屋的忍冬错身而过。
“姑娘,若事情那么简单,我也不会过来叨扰你,”丰婉仙抽泣着,“你哥他太过分了,他把自己的铺子和茶园输得一干二净,我自然不敢多说,可是、可是他——他简直就是欺人太甚,以后我和柚柚可怎么办啊?”
“嫂嫂,你不妨说。”
“呜呜呜……”丰婉仙又哭起来,“那个冤大头,他把我的嫁妆也全部输掉了,日子没法过了呀!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本来我还计算着,便是他无所事事,我有嫁妆傍身,自己和柚柚是绝不至于挨饿的,这下可好,房契、田契全都不翼而飞,那可是我爹娘给我的啊,他怎么狠得下心呜呜呜……”
孟稻儿不禁一阵心酸,哥哥也实在是过于混账!
“嫂嫂且莫再哭,”小糯取来湿巾,孟稻儿接过小瓷盆,递到丰婉仙眼前,“先擦擦,若哭坏了自己的眼睛不值当。”
丰婉仙依言,拿起湿巾,擦了擦眼睛,又在脸上抹了抹,“但凡我的嫁妆还在,我带着柚柚回娘家也是可以的,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哪里还有脸回去?这往后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呢?姑娘,柚柚便拜托你了,我是真的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