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如斯的小学同学其实和“寒号鸟”没什么关系,无论长相、性情还是其他。
是二年级的时候从旁边小镇转学来凌如斯班级,那时候孩子相对简单,没那么多排外的心思,同学之间也就是一个陌生到熟悉的过程。
熟悉了之后,课间休息也都一起嬉戏玩闹,相处融洽。
有天课本里讲到关于“寒号鸟”的故事,男孩子大名叫韩昊,于是下课后,大家就热热闹闹把这个外号给人安排上了。韩昊也不生气,大家叫他就笑笑,看上去憨厚温和。
某天,班主任突然在班级里搞了个扶贫募捐活动,大家才知道“寒号鸟”家境异常贫寒。父亲走得早,母亲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瘸了一条腿,没有正式工作,靠平时帮别人接一些缝缝补补洗衣服的活养家供他上学。
日子虽清贫,但母子两靠自己能力挣钱生活,倒也知足。
募捐时同学都很热心,问家长要来的零用钱,自己还没用过的文具,新买的辅导书。大家都在努力贡献自己充满童真炽热的真心。放学后,热情的班主任带着几名班委把募捐得来的物资、钱款,帮韩昊同学一起送回了家。
一路上韩昊脸色通红,直到进了家门都没有褪下去。尚且年幼的同学们相信韩昊一定是太感动了。
募捐之后,大家依然玩闹照旧,嬉笑照旧。只是慢慢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韩昊会因为大家叫他的外号而发怒,会因为同学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和人打架。
每次他闹情绪发脾气,就会有同学一旁说几句:“你发什么脾气,大家对你那么好,还给你捐过钱。”
“就是,真是没良心。”
二年级,七八岁的男孩女孩有几个人懂得良心是怎么一回事,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无非是茶余饭后从大人嘴里流传出的闲话。小孩子好的简单,坏的也简单,听到什么就说什么。
日子一久,韩昊性格越来越孤僻,和同学越来越格格不入。
后来小升初,班里同学大多分去不同的学校,凌如斯也没再见过韩昊。
在那个年纪里,她也和其他同学一样,一度认为你家这么可怜,大家都给你捐款捐物,还动不动发脾气,真是没良心。
时隔多年,有人建了个小学同学群。把韩昊拉进群,有同学说,我记得你,“寒号鸟”嘛。微信聊天看不见表情,只见韩昊打出一行字:那么久的事情,我还记得外号是凌如斯取的,希望大家以后别提了。
凌如斯看见群里的聊天记录始终没出过声,其实,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这个外号是她取的了。
她曾经和居然聊过,说人其实真的很复杂,那么小的年纪搞场募捐很多孩子莫名其妙就在心底生出了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而被捐赠者慢慢在时间里被磨损了自尊。
当时太小人事不懂,还学那些世故的大人责问别人良心可在,从没想过别人被伤害的自尊心。
凌如斯问居然:“你们老班给陈亮亮的募捐怎么样了?”
居然听完“寒号鸟”的故事,若有所思,说:“最近陈亮亮话很少。”
凌如斯:“其实搞这样的募捐大可不必,要真心想帮他完全可以私下沟通。陈亮亮那孩子别看平时话少,心思却很重,只怕他以后会一直觉得自己欠了大家,矮人一截。”
居然:“我也觉得这样不好,如果换成是我,我会觉得很没面子。”她曲起食指,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挠凌如斯的手背,软声说:“老师,管管?”
凌如斯反手按住居然的不安分的手指,说:“怎么管?我又不是管老师。”接着,话锋一转道:“你明天让钟心去班里把所有参与募捐同学的名单列出来,捐了什么捐了多少,这事让她去做,她最擅长。”
“然后把清单给陈亮亮。如果他不愿觉得自己亏欠大家可以给大家写张欠条,等以后有条件时再做偿还。”
“如果,等他走出社会事业有成之后,还记得赤子初心,他会知道怎么做。如果没有也没关系,大家不会记得那些捐出的小钱小物。但至少他们在剩下的同窗时光里,都可以平等相处。”
居然:“那如果他写欠条大家不收呢?”
凌如斯:“我和你说的这些,只是想如果换做我,会选择这样做。至于你们怎么沟通,他最后怎么做,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凌如斯批改完最后一本作业,合上,整理好,搁在书桌右边。突然觉得自己真像个管事的老妈子,学生初恋要管,搞个募捐她还要在学生心理建设中掺一脚,真是闲的很,闲的很舒心。
重来过的每一天,日子都是崭新的。
居然是崭新的居然,是在她们相爱十几年光阴里还来不及认识青葱年少的居然。
身边很多人也是崭新的,无论汪保来,严谨刻板的班主任,腼腆又总找她搭话的李佟,还是班级里这些或羞涩或张扬的孩子。
她就像无意中买张彩票,得了亿万大奖一样,从天而降的幸运砸得她晕头转向。
偶尔,她也会在这样平凡平淡安宁柔软的时光里,看着身边盛放如花般美好的居然,产生梦样的恍惚感觉,会患得患失,会不安恐惧,担心再一睁眼,发现一切不过是场人间颠倒的大梦,她依然醒在那冰冷荒凉十几年后。
她记得刚和居然在一起那几年,两个人总喜欢搂在一起聊彼此小时候的故事,然后凭着自己的幻想在脑海里勾勒出爱人幼时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