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也不例外。前半夜睡得昏天暗地五谷不分,突然人就醒了,恍惚中在卧室的一室黑暗里看见窗台边似乎有个漆黑的影子,倏地朝她飞扑过来。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身体又软又重,仿佛陷在沼泽里,四肢无法动弹。心脏像被人举着把五十公斤的大锤重重抡过,抡的她无法呼吸。
浑身血液好像都凝固成铅,无法动弹,无法喊叫,无法呼吸。她只能眼睁睁在黑暗里寻找可以求助的对象。
但是四周空无一人,连声音都没有,空间似乎是静止的,甚至感觉不到一点气流,整个空间都成了死物。
光影流转。她眼前骤亮,头顶上几十个圆形大灯泡聚在一起,把她眼前的世界照的如同白昼。她依然躺着无法动弹。耳边却有了声音,她听见仪器发出长长地“滴”,听见铁质车轮刮在瓷砖地面,听见匆忙跑过的脚步,听见撕心裂肺充满绝望的哭泣。
那哭泣的声音她烧成灰落成泥都认识,就是她怎么爱都爱不够的凌如斯。
她的心脏应该还有被重锤抡过的剧痛,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胸腔还有热气和跳动。她被凌如斯的哭声惹得难受极了,她很想冲出去找到她,把人抱进怀里牢牢抱紧。但她依然动弹不了。
慢慢的,她感觉身体越来越轻,轻的可以飘起来,像颗氢气球,孩子小小的手如果不抓牢气球那端的软绳,她就会轻飘飘地飞走,越飞越远,直到消失不见,直到永远回不来。
她真的飘起来了,飘在半空浮在天花板上。她的视角从先前无法动弹的仰视,变成漂浮半空的俯视。接着,她看见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床单,床单上隐约好像印着红色的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凌如斯跪在床边,双臂死命地摇晃她的肩膀,手掌拍打她的脸颊。她拼尽全力想叫醒她,打醒她。
居然漂浮在半空大喊:“我在这里,别怕,我在的。”张大嘴巴,喊到表情失控,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焦急的四处乱撞,砸墙捶门,却发现她蓄满力气的出击像是落在棉花上,刚触碰到所有力道就被瞬间吸了过去,然后,毫无波澜。
她发现自己可以移动,虽然像个浮萍一样飘着,至少她可以跟在凌如斯身后。
她跟着她回到家里,那个家看上去陌生又熟悉,但是很亲切,四处都有她们两个人的气息。凌如斯在门口按下一串密码后,房门打开,一团浑圆厚实的黑色物体狂奔出来。停在门口站定,看见门外的凌如斯,疑惑的朝凌如斯身后看一眼,然后咧嘴吐出粉红色的舌头,“哈哈哈”喘着气。
那是条油光黑亮浑圆丰满的法斗,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分量不轻。当他对凌如斯摇着自己圆润肥大的黑屁股时,居然竟能联想到那大屁股往腿上一坐仿佛要断的感觉。
凌如斯进门连鞋都忘记换,看见黑法斗迎过来,她跪坐在地上,抱着狗敦实的身体,眼泪跟涌出来一样往下掉,打湿了她的衣衫和满身狗毛。
她声音嘶哑到几乎失声,像在喉咙里碾压而过发出的声响,她说:“王爷,你没有爸爸了。”
王爷扭脸舔凌如斯的眼泪,发现越舔越多。王爷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把口水弄到凌如斯脸上去了,于是他没再继续舔。下巴乖巧地搁在凌如斯肩膀上,下垂的眼角配着一双巨大的狗眼,整个表情都显得可怜又委屈,还带着丝丝忧伤。
王爷就这样可怜委屈又忧伤地看着就站在凌如斯身旁的居然,居然蹲下身想把凌如斯拥进怀里,却发现那个在她眼前浑身发抖默然流泪的人近在咫尺,却怎么都触碰不到。她只要一伸手,每每要碰上的瞬间,仿佛被无形力量偷偷移动,不动声色拉开距离。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靠近,怎么伸长双臂,人始终在她掌外的距离。
居然绝望地收回手,停在王爷面前,想伸手触摸,虽然同样无法触碰。在她伸手的时候,王爷凑近鼻头耸动用力闻了闻,然后,依然是那张可怜委屈又忧伤的脸。
居然跟在凌如斯身后跟了很久,看见凌如斯一个人带王爷去医院,把狗抱回来双手拿东西都在发抖。看见凌如斯时不时拿出手机给她发信息发语音。看见她每天早晨固执地做三份不同的早餐。看见她醉生梦死借着酒精一遍遍发疯。看见她无数次夜半惊醒独自坐在飘窗上发呆。
后来,凌如斯脸上再没有飞扬的神采,如墨般漆黑的眼眸再不晶莹。她似乎都忘记唇角如何上扬。依然活着却了无生气,像个每天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吃饭工作休息都只是系统设定的一部分。没有目标,没有意义。
居然只能这样看着,跟着。那一掌的距离始终走不过去。凌如斯也走不出来。
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的周遭没有流转的光和风,没有声音没有知觉。她只固执地睁着自己的双眼,随着那个深爱的人飘来荡去。
直到看见她失去生气,连人间烟火落在她身上仿佛都点燃不了分毫。直到她看着她抱着个雪青色的罐子走进浴室滑进浴缸。
居然的眼前变成黑色,如同盲了一样彻底失去最后的感官。她的口鼻身舌意,连最后的眼也消弭。她坠入无边黑暗里,身体不能感知不能动弹,耳边静到似乎从出生便没听到过啼哭。她不停下坠,没有终点没有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