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恰耶夫笑了起来。卓娅仰视着库兹涅佐夫,轻轻地咬着嘴唇,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她以一种不加掩饰的亲切态度期待着他开口。鲁宾板着紫膛脸,一直在灯上烤着他那双铁锨似的大手,不时地皱着眉头朝卓娅瞟一眼,把鼻子吸得呼哧呼哧地响。
&ldo;中尉,&rdo;卓娅招呼了库兹涅佐夫一声,其实,她不是用嗓子在喊,而是用她那消瘦的脸上的一双大眼睛在招呼他,并向他点了点头。&ldo;坐下吧!请坐到我旁边来,我有话跟您讲。不,不,&rdo;她咬咬嘴唇,又改口道,&ldo;这儿有一张纸条,您拿去吧,是达夫拉强给您的,要我转交给您。傍晚时,我没有空来,因为离不开伤员。幸亏鲁宾帮了我的忙。中尉,请您说说,难道贺们真的被包围了吗?&rdo;
他没有马上回答,先接住她递过来的纸条,问道:&ldo;卓娅,他现在怎么样?神志清楚吗?&rdo;
&ldo;半死不活的,&rdo;鲁宾忧郁地咕哝了一句。&ldo;老是喊着您的名字,说是有话要对您讲……&rdo;
库兹涅佐夫知道达夫拉强中尉受伤的情况。战斗刚刚打响,达夫拉强就受了重伤,几乎没有救活的希望了。库兹涅佐夫不看鲁宾,只是向卓娅投了一瞥。他明白了:达夫拉强的伤势依然毫无希望。他小心冀翼地展开了纸条。
上面用化学铅笔粗率、撩草地写着几行字:&ldo;库兹涅佐夫中尉亲收。柯里亚,你不要把我这个受伤的人留在这里,别忘了带我一道走。这是我的请求。如果我们再也不能相见,那就请你在我衣服左边的口袋里找出我的共青团团证,还有一张带题词的照片和两份通信地址。这是妈妈和她的地址,你拿去给她们写信吧。信怎么写你是知道的。只是不要写得太伤感了。就这些!我是一事无成,是个不走运的人。拥抱你。达夫拉强。&rdo;
卓娅站起身来,她脸上的肌肉抽搐丁一下,嘴唇牵动着,好象在微笑。
&ldo;祝你们健康,亲爱的小伙子们!我该去看看伤员了,已经在你们这儿耽搁很久了。&rdo;
&ldo;卓娅,&rdo;库兹涅佐夫阴郁地说,他把纸条塞进衣袋里,跟着她向门口走了一步。&ldo;我同您一道走,领我去看看达夫拉强吧。&rdo;
他们向门口走去,土产窑里的人全都沉默着。
&ldo;怎么样,斯拉夫人,都活着吗?&rdo;乌汉诺夫问道。&ldo;没有惊慌失措吧?&rdo;
涅恰耶夫中士用他那双疲惫的、布满血丝的深棕色眼睛盯着土窑的入口处。他看见雨布被掀开了一角,卓娅的短皮袄在那儿轻轻地摆动了一下,短皮袄下面是两条丰满的小腿,脚上紧绷绷地穿着一双被粘土弄得肮脏不堪的毡靴,仿佛她的脚是硬楔进去的。
涅恰耶夫突然从地上坐起来,叹了一口气,又象是从牙缝里哼了一声。现在,他已失去了原来那副衣冠楚楚、惹人注目的外表,下巴上长满了黑硬的胡子茬,小胡子和连鬓胡子就象在他脸上涂了一层阴影,使他显得神色萎靡,难看极了。他用指甲搔搔胸前的水兵衫,用一种俏皮的惋借口吻说道:&ldo;唉!生活就是这么一回事!弟兄们,假如我们注定要死在这儿,我该向上帝恳求点什么呢?……我想恳求上帝同志,让我在临死之前,痫痛快快地吻一个姑娘!卓依卡身上没有什么动人之处,也许只有一对眼睛和两条腿还能吸引人。弟兄们!要是能搂着她睡一夜该有多美呀!然后哪怕用胸膛去堵坦克,也甘心情愿!我看,库兹涅佐夫倒沉得住气。鲁宾,你怎么样?你大概在乡下同姑娘们逛得够了吧?你到现在究竟糟蹋了多少姑娘?&rdo;
&ldo;一个个都让我瞧够了……就是没有一个出众的,&rdo;鲁宾故意逗他。&ldo;你真有眼力,看上了卓依卡……可是她的眼睛和腿不是为你长的。我在想,这码事儿搞昏了你的头。你在军舰上巧克力吃多了,在发疯呢!&rdo;
&ldo;不,鲁宾,看你这副嘴脸,找就知道,你于过偷鸡摸狗的事,对吧?真行呀!你身板结实,壮得简直象条公牛!你的脖子上能够折断一根铁轨呢。&rdo;
&ldo;得了吧,斯拉夫人!卓依卡愿意跟谁在一起,这个我们管不着!&rdo;乌汉诺夫喝住了他们。&ldo;总的说来,我是喜欢你的,涅恰耶夫。不过你再别讲卫生指导员的怪话,免得坏了水兵的名声。我听着就讨厌。够啦,你那张破唱片得换一换了!讲点别的吧!鲁宾,你也刹车吧!&rdo;乌汉诺夫满脸怒容,等土窑里静下来以后,他的气才平息下来,用温和的口吻说:&ldo;这就对了,我喜欢家庭和睦。涅恰耶夫,拿着吧!打坦克的奖品!在装甲运输车里一共弄到两支手枪和一只皮包。这支枪送给你。&rdo;
乌汉诺夫从皮带上摘下巴拉贝伦枪,连向枪套一起丢在涅恰耶夫脚边。涅治耶夫&ldo;哼&rdo;了一声,饶有兴味地打开了枪套上的按扣,抽出一支沉甸甸的、乌黑发亮的手枪,放在手掌上掂了掂份量。
&ldo;是军官用的,对吧,上士?好重呀!&rdo;
鲁宾用眼角膘着人家的武器,‐‐这是一个被击毙的德国军官的私人武器。几小时前,这个德国人还在用这支枪向他们射击,叽哩哇啦地用本国的语言发着命令;几小时前,他还满腔仇恨地活着,并希望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