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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第1页）

谢文朔背着小弟，拼命奔进墓道，跑到步天教众打开的墓穴洞之下，见沈渊已攀爬上梯，知道他要杀净外边阻碍，便急忙将小弟放下，截了一段绳子，正想将弟弟在背上缚得紧些，忽听已攀至洞口的沈渊惨叫一声，跌落下来。

谢文朔一惊，赶紧上前扶住，问道：&ldo;轻澜公子，你怎么了？&rdo;便见沈渊双手与额间，横七竖八地布满灼痕！沈渊痛苦呻吟道：&ldo;光……阳光……&rdo;谢文朔心念一动：&ldo;他果然怕光。&rdo;见有教徒自洞口伸头来探，连忙将沈渊扶至上面看不见之处躺下，思索一番，自己转身折回地宫，从那些死去的步天教徒身上剥下一套衣袍鞋袜，又见有人戴着斗笠，连忙取过，又捡了一柄单刀，重回墓道。他在沈渊身边跪下，道：&ldo;轻澜公子，你穿厚实些试试？&rdo;

沈渊勉力坐起，套上衣物，将手足俱遮严实，谢文朔将斗笠递给他。他接过来戴在头上，微微一笑，赞道：&ldo;你倒机灵。&rdo;说着重新爬上绳梯，嘱道：&ldo;与你弟弟别跟太紧。许是我出不了这座地宫……也说不定。&rdo;语意微带苦涩。

谢文朔抬头见他攀爬，心中担忧，忽地想起：&ldo;爹爹与娘……去了哪里？&rdo;他内心深处实不愿承认父母已死，因此连&ldo;尸首&rdo;二字便是在心中也不愿提起。他正要重回地宫查看，一抬头，便见沈渊已攀至洞顶，一跃而出，外面立时传来惨叫之声，自是沈渊正在猎杀外面的步天教众。

他虽挂念父亲，却也知道此处是非之地，不能久留。因此将小弟负在背上，绑缚周全，向上爬去。出了洞口，见外间遍地尸首。他心恨步天神教，自是快意。沈渊仗剑立在一棵树下，正极目远眺山下，见他出来，便问道：&ldo;这是哪里？&rdo;

谢文朔道：&ldo;采凉山……这里是纪王墓顶……&rdo;沈渊道：&ldo;夜长梦多，先下山再说‐‐你可认识路？&rdo;谢文朔点头道：&ldo;我认得。&rdo;

三人沿来路下山。谢文朔背着文望，走得甚是艰难。沈渊不耐烦，伸指捏断他腰间绳索，一把将谢文望提过，负在自己肩膀上，威吓道：&ldo;小家伙，你只要哭了一声，我便吸你的血！&rdo;文望一吓，竟晕了过去。谢文朔急道：&ldo;轻……轻澜公子……&rdo;沈渊瞪他道：&ldo;放心，走吧！&rdo;

他们自羊肠小道而下，七转八弯，拐至一道山口。沈渊忽然叫住谢文朔，问道：&ldo;这座山的路你可熟？&rdo;谢文朔一怔，答道：&ldo;我来这边砍过柴……&rdo;

沈渊点头道：&ldo;那就好，咱们先避一避。&rdo;说着，一手抓住谢文朔左臂，负着谢文望，纵身跃上一棵大树，兔起鹘落，在树枝间穿行，直往山口深处奔去。谢文朔身在半空，见身侧无数树枝闪过，几化为虚影一般，直是快捷无伦。心下羡慕：&ldo;不知我几时能有这样的好功夫？若他肯收我为徒，我一定努力习学，无论他叫我做什么，我都要好好地做……&rdo;

胡思乱想间，沈渊已东窜西拐地转过了几道山坡，在一处山坳间停了下来。他落在地上，随手就把肩上的谢文望塞还给文朔，喘着气道：&ldo;你自个儿照管他吧。&rdo;他方当醒转，便剧斗数场，又兼方才长途奔跑，实是支持不住，身子摇晃，依着一棵树缓缓坐倒，盘膝用功。谢文朔自照顾晕去的小弟不提。

此时天已擦黑。谢文朔自早上吃过果子之外，还未吃过任何东西，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谢文望醒来，见大哥在身边，连忙一把扯住哥哥衣角，哭道：&ldo;哥哥，我饿……&rdo;谢文朔连忙哄他，又东张西望，想寻些填肚子的东西，却因天黑，也寻不着山果。

一边的沈渊睁开眼来，气道：&ldo;当真麻烦。&rdo;伸手攀下身边一根树枝，劈下几根枝条，拔剑出鞘，削劈几下，将树枝削尖，指着一棵大树对谢文朔道：&ldo;踢一脚！&rdo;谢文朔不解其意，却不敢违逆，依言狠狠一脚，踢在树上，树中栖息的鸟儿哑哑大叫，振翅欲飞，沈渊一挥手，树枝激射而出，只听啪啪数声，几只被树枝射死的飞鸟已落在地上。沈渊示意道：&ldo;拣来烧熟便了‐‐你是谢平章的后人？&rdo;

谢文朔一愣，不知是自己方才一脚，不知不觉间使出了&ldo;八骏掌&rdo;中的&ldo;骄骧轻步&rdo;一式，自然被沈渊一眼认出。但既是沈渊相询，他连忙点头应是。沈渊正想再问，一眼瞧见谢文望挤在一边，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只得叹了口气，道：&ldo;先把你们两个饿死鬼的肚子填饱再说。&rdo;

他虽说话刻薄难听，但谢文朔知他是一片好意，自然也不恼火。沈渊虽吸人血，但与步天教为敌，又如此相待他们兄弟，实是除爹娘之外，这两日他惟一所得的温暖善意，令他对沈渊油然而生亲近之感。他带着弟弟拣拾柴火，堆成柴堆，沈渊见他扎着手四处寻石头打火，便取过他手边钢刀，令他堆拾干糙，自己掌中内劲微吐，将钢刀在一片石头上&ldo;呯&rdo;的一击，几点火星溅出，一会儿便将干糙点着了。谢文朔喜道：&ldo;轻澜公子，你……你真厉害，什么都会。&rdo;沈渊不理，将刀丢还给他，让他自行剥制鸟尸烧烤果腹，自己便怔怔瞧着火苗出神。

谢文朔将鸟儿拔毛破腹，插在树枝上炙烤，见沈渊定定瞧着火焰，如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心中担心，冲口问道：&ldo;轻澜公子，你不怕火么？&rdo;

沈渊被他这一唤，回过神来，听闻，漫不经心道：&ldo;我以前又没做过僵尸，怎知道怕什么不怕什么？能盯着火瞧，自是不怕的了。&rdo;他长叹一声，缓缓道：&ldo;怕不怕，活不活，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rdo;

谢文朔听得他语意萧索，却不明白他语中之意，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沈渊也不须他回答，看他一眼，转了话题问道：&ldo;魔教那干人，是怎么寻到我的？&rdo;

谢文朔见问，便从周近臣找上自家爹爹讲起，一一讲与沈渊知道。他口齿并不灵便，讲起来自有许多磕磕巴巴，辞不达意之处。沈渊倒也不着意，默默聆听，偶尔在关窍之处，探问一两句。听说谢家为自己守陵七代，皱了皱眉头，说道：&ldo;……你谢家，当真是忠心一片。&rdo;语气无波无澜，别说谢文朔，便是城府极深的成年人，也听不出其中有异。谢文朔自然以为他在夸奖自己，心中一热，便又再讲下去。待沈渊听得父亲为寻自己，三探纪王陵，只唔了一声，便侧过头去。谢文朔不明其意，唤道：&ldo;轻澜……公子？&rdo;

沈渊回过头来，若无其事地伸手拂拭了一下嘴唇，问道：&ldo;后来呢？&rdo;他不能流血，因此谢文朔也不知道他咬破了嘴唇，便又讲述后事。待讲至步回辰破冰，沈渊嗯了一声，举手止住他道：&ldo;肉熟了，给你弟弟吃吧。&rdo;

谢文朔见枝上鸟肉已被烤得香气四溢，弟弟瞧着直流口水。连忙取了下来，塞一只给弟弟，又奉一只与沈渊。沈渊摇头道：&ldo;我不要。&rdo;谢文朔不解，沈渊翻他一眼，道：&ldo;吃你的吧，口水要流光了。&rdo;谢文朔赶紧擦擦嘴角，方知是沈渊戏弄于他。脸一红，低了头自去咬那鸟肉。

沈渊抱剑倚树不语，渐渐沉沉睡去。谢文朔安顿弟弟睡下，自己也困倦异常。但看着四周暗影憧憧，又心惊胆颤，生怕魔教之人又追过来。忍不住又去瞧自己如今的主心骨沈渊，见他睡容柔和安详，虽额上殷红带伤，但依旧容颜俊美，清雅如山中芝兰，幽谷玉树。

此时的他，与激战时杀戮如麻的青岚少主判若两人。谢文朔虽只有十五岁，在山中天真无识地长大，这两日方初识人世悲苦，却依旧在一瞬之间，忽地懂得了两百年前征战杀伐，沙场归来之后，守在沈渊床前的四皇子郑骥的心境；懂得了当年沈渊与天家两位皇子的纠葛痴缠，也在一刹那间明白了人世间所有的爱恨纠缠，不过是因为如此罢了：&ldo;天下之大，我只是想着他。&rdo;

第12章重历江湖

三人在山坳里躲了数日，沈渊出外探查，说是可以出山了。他几日间不吃不喝，除打坐运气外再无别的举动。谢文朔有心想关切一番，却终是把话咽回了肚里‐‐沈渊的脾气，不想说的偏要问起来，非碰一鼻子的灰不可。

出得山来，沈渊知道谢家兄弟已无亲人可依，因此倒没有不准谢家兄弟跟随他出山，只是警告谢文朔不得再提拜师学艺的话头：&ldo;若是提了一次，我便把你们哥儿俩点了穴扔进河里去！&rdo;谢文朔哪敢违抗，只得委委屈屈地听他吩咐，再不提起。幸而沈渊偶尔有了兴致，也会指点他三招两势。谢文朔自不懂这只是轻澜公子的公子哥儿脾气，毫不用心，传的拳脚功夫也是东一式西一招，杂乱无章。虽能习武，要练成高强武功却是绝不可能。谢文朔懵懂无知，只觉能有此际遇，已是喜心翻倒，因此乖乖地带着弟弟跟着沈渊一路南行。

在山中三人捕兽采果，便能果腹。如今出得山来，到得市镇繁华热闹处，却有些不大方便。谢家兄弟俩是过惯穷门小户日子的，如今孤苦伶仃，身无分文，自是担心在街上一步也行不出去；沈渊却是个惯走江湖的，干脆利落地在附近市镇选了个大户人家，青天白日地便摸将进去，大大地盗了一票‐‐谢家兄弟一世也没见过这许多银钱，只看得差点儿把眼珠子掉了出来。沈渊见兄弟俩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大不耐烦，寻了家客店，要了两间上房，便打发店小二带兄弟俩去寻澡堂子洗澡换衣。他的身体有异征，自是不能进澡堂洗浴，因此另叫香汤进房沐浴，又命买里外新衣并青纱帷帽与自己送来。他出手阔绰，店家奉承不已。谢家兄弟头一遭被人这般关怀侍候，只觉得象在天堂一般。谢文望换得一身簇新，在街上吃着糖葫芦，道：&ldo;哥哥，那个漂亮哥哥真好。&rdo;谢文朔嘘着他道：&ldo;要叫公子，可别忘了。&rdo;谢文望乖乖点头。

回到客店，便见沈渊在房中坐等。他可不像哥儿俩那般初着新衣便缩手缩脚，只一袭青衫素服，便通身的气派风流，俨然翩翩浊世佳公子模样。见二人回来，示意谢文朔关门坐下，随手便将花剩的银两丢了过来，道：&ldo;你们尚未离乡，带着这些银子，回家自个儿过日子去吧。&rdo;谢文朔耳朵里轰的一声，结结巴巴道：&ldo;公……公子，你不要我们了？&rdo;

沈渊哼道：&ldo;我要你们来作什么？吃了还嫌肉干呢。&rdo;谢文朔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天都塌了半边。忽地拉了文望跪下，央道：&ldo;公子，看在谢家……先祖公……&rdo;沈渊挥手道：&ldo;再别提你谢家守山七代的话头了。若都象你谢家这般知恩图报起来，给我爹守坟的人便是满坑满谷的了。&rdo;

谢文朔不懂他讽刺之意，却也委屈。想父亲一片忠义，最后落得家破人亡，如今哥儿俩竟无存身之地。他瞧着沈渊，满腔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知道若是说将出来，也必将被沈渊堵个结结实实回去。想要起身离去，身子却不听使唤。一时间胸中忿怒，委屈，悲苦，无措，茫然……尽数交织一起，纷至迭来，仿佛要将胸膛炸裂开来。他直挺挺跪在地上，两行眼泪慢慢的淌出眼眶，滴落在衣襟上。

沈渊皱眉道：&ldo;你家这哭包模样也是祖传的么？当年倒不见谢平章有这些毛病儿。&rdo;谢文朔狠狠抹一把脸，不理会案上的钱袋，站起身来，拉起文望，转身要走。沈渊冷冷道：&ldo;要当硬骨头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倒不为你弟弟打算一番？&rdo;谢文朔咬着牙道：&ldo;我们饿不死！&rdo;沈渊轻笑一声，道：&ldo;你们饿不饿得死，我是瞧不见了，不必对着我嘴硬。&rdo;又瞧着捏着糖葫芦怔怔站在一边的谢文望一笑，道：&ldo;小望儿，饿肚子可好玩儿么？&rdo;谢文望不明白哥哥的苦恼，听沈渊这般问，睁大了眼睛，脆生生地道：&ldo;不好玩儿！&rdo;

谢文朔一咬牙，抓起钱袋。携着文望垂头而去。

沈渊靠在椅中，微微苦笑，坐了一会儿，又伸手拿过帷帽戴在头上，拉下青纱覆住面孔，也走出门去。转过跨院，来到西院内。院内正有两人，劲装快靴，坐在长凳上晒日阳儿说笑，见有人进来，站起身来，喝问道：&ldo;做什么？&rdo;

沈渊拱了拱手，斯斯文文地道：&ldo;两位可是福荣镖局的师父？小可姓沈，名渊，不敢请问尊姓大名。&rdo;那两人见他文士打扮，说话谦和有礼，便也回了一礼，一人道：&ldo;我姓刘，他姓尚，沈公子可是有什么事么？&rdo;

沈渊道：&ldo;不敢，小可是颍州人氏，两年前奉家严之命，游学洛阳。如今思念父母，要回家乡，奈何现今天下乱民蜂起，路上不太平。方才在店外曾见到贵镖局的镖旗，向店家打问，听说贵镖局护镖往常州而去。因此冒昧前来，想请贵镖局带携小可一程。这是沿途打搅的费用，请刘镖头转呈贵总镖头。&rdo;说着递上一对元宝，足有百两之重。

那两人听说，又看见白花花银子就在眼前，惊喜交集。沈渊所请随镖局而行，也是常事，但出手如此大方，却是少见。两人打量沈渊一番，见他青纱覆面，腰佩长剑，又转疑惑，那尚镖头便道：&ldo;这等事情，我们要请问总镖头。请公子稍待。&rdo;沈渊笑道：&ldo;最好，若是总镖头应了，诸位兄弟路上的酒钱，都在小可身上。&rdo;

不一时，那福荣镖局的总镖头迎将出来，是个长须汉子，虽面容粗豪，却自有一股慷慨气派。沈渊上前与他厮见过，通过姓名，知道这总镖头姓殷，名立云。殷总镖头上下打量沈渊一番，问道：&ldo;公子为何不露真容？&rdo;沈渊微笑应道：&ldo;小可自小身子不好，有个血虚风燥的毛病儿，见不得日阳。若殷总镖头要我取了帷帽，就得先应小可之请，到店里去喝一杯酒了。&rdo;殷总镖头听他这般说法，去了一半疑心，点头道：&ldo;那就叨扰公子了。&rdo;沈渊含笑向刘尚两镖头道：&ldo;也请两位相陪。&rdo;那两人见他如此知情识趣，也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