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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第1页）

南宫炽手一抖，慢慢松开步回辰的膝盖，低声道：&ldo;辰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rdo;步回辰并不看他，只自顾自在说下去，仿佛说与南宫炽，又仿佛在说给自己听，道：&ldo;人生百年，若真与另一人相许相守。那一定会时时知晓他的喜怒哀乐；他高兴便陪他，他生气便哄他；他哀痛悲苦，自然而然便怜他爱他……&rdo;他长长太息，看看南宫炽，轻笑一声，自嘲道：&ldo;可是我与南宫蝶呢？她喜欢的珠翠衣裳我瞧也不瞧，她生气打骂下人我理也不理，她使小性儿哭闹我听也不要听；她与我成婚十年的种种心思……我全没有放在心上过。&rdo;

南宫炽早被这一席话听得痴了，木木地跪坐在地。步回辰低头看他一刻，道：&ldo;我不理她的喜怒哀乐，她自然也不必管我的生死存亡。因此将来战场政局相见，我们只是死敌对手，不是十年夫妻。&rdo;说着，轻轻踢开他的手臂，道：&ldo;这里太脏了，我让他们安排房舍与你。&rdo;顿一顿，又道：&ldo;丹丘伯父那里，你不必担心。&rdo;再不多说，转身大步出门。

第76章人心波澜

他与南宫炽一席长谈，许了不杀南宫蝶之诺，心绪自是颇为不畅。也不思再理军务如何，率着亲兵在中军府内缓步穿行。又想着大战在即，各种繁琐杂乱事务，在脑中倏忽来去，理不出个头绪，心情更是烦燥积郁。正不知如何排解之时，忽觉冷风拂面，送来隐隐约约的一阵大叫大嚷之声。

他略一定神，才发现自己已信步回到了中军内苑之外。略一思忖，已猜出喊叫声来路，忍不住嘴角微勾，挥退身后亲兵，独自一个儿向着正院西厢中走去。刚至跨院月洞门前，便见着了谢文朔满脸担忧地端着茶盘，从房中出来。

步回辰一见他在此出现，便知自己给伯父出的主意，已建其功。脸上微笑，向他作个&ldo;噤声&rdo;的手势，挥手打发他自去添茶送水。自己运起轻功，悄悄蹑至窗下，听房中人说话。

丹丘然诺坐在窗下，大嗓大气地道：&ldo;你是江南地方的人，南方清酒自然喝惯了的，由你评说便了。可是这葡萄酒却是从西域传来，从陇西流传至中原的。我们步天教在陇西数百年，比你可近水楼台得多了。要论老子喝过的葡萄酒，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桶。难道知道的还能比你小子少了？&rdo;步回辰听得摇头轻笑，想着丹丘伯父平生两大嗜好，一好酒而二好武，沈渊果然一出手就能搔着他的痒处。

便听沈渊懒洋洋应道：&ldo;喝得多又能管什么用？茶圣有言&lso;且如一满碗，啜半而味寡，&rso;；茶是这样，酒难道便不是一般？否则有识之士何必推崇&lso;花看半开，酒饮微醺&rso;之境呢？&rdo;丹丘然诺急道：&ldo;小子你少给我掉书袋吹法螺……&rdo;沈渊已接下去道：&ldo;喝一百桶酒，随便寻头牛马骆驼就能喝得干了。我又何必去跟它们论酒？&rdo;丹丘然诺嘿了一声，笑道：&ldo;你甭绕着弯儿来骂人。你倒说说，我说葡萄美酒醇厚甘芳，哪一点儿不好了？&rdo;沈渊慢悠悠道：&ldo;就那个&lso;甘&rso;字不好。甘便不醇，醇酒不甘。&rdo;丹丘然诺急问道：&ldo;为什么，为什么？&rdo;步回辰在窗边虽然只听得见他的声音，但便是闭了眼睛，也能想象得出伯父脸上的急切之态。心下乐不可支，心道：&ldo;伯父这当，上得忒也容易。&rdo;更是屏气凝神，细听这出好戏。方才的烦闷郁思，早已扔到了九霄云外。

沈渊慢条斯理说道：&ldo;葡萄酿酒，与稻米酿酒，大不相同。稻米一斛米而酿六斗酒，已是穷尽其用。米中精华，尽被酒曲发了出来。但葡萄酿酒，一斛能酿七斗半酒，还有余力。固然是因为葡萄汁水丰饶之故，却也正因如此，葡萄中的精华，便没有被酒曲逼尽全功。&rdo;丹丘然诺搔着胡子，听得极感兴味，点头道：&ldo;有理，有理。&rdo;沈渊道：&ldo;葡萄的精华，不就是果肉中的甘味么？甘味不能化酒，这酒哪里称得上一个&lso;醇&rso;字？&rdo;丹丘然诺听言，奇道：&ldo;难道葡萄甘甜之味，尽能化酒？&rdo;沈渊道：&ldo;那是自然，波斯东南有座酒庄，在火候酒曲上都下了若大工夫，方酿出这种没有甜味的葡萄酒。味烈而醇，至味无双。&rdo;他看看丹丘然诺，狡黠一笑，又道：&ldo;便如老先生那&lso;平乐十千&rso;的掌力一般，内劲修炼以阳矫，阳维两道经脉为主，烈而精纯。若运功时辅以手少阴经等阴维经脉的内力，便如醇酒中混以浊酒，味道虽烈，但其后的宿醉头疼，更是非同小可了。&rdo;一手支额，食指轻轻点点自己的太阳穴。丹丘然诺听得句句妙语，瞧他手势精当，拍腿大笑道：&ldo;不错，不错，我白练了这几十年的内劲，怎么想不到这个上面？&rdo;

这般品酒与论武糅合在一处谈论，直是浑然天成，正搔着了醉心酿酒，心好武学的太市星主的痒处。拉扯着胡子叫道：&ldo;好……好好好，好小子，我就说你不错。我手掌都按在你天灵盖上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分辩我掌力的精妙之处。老子这一辈子，有骨气的好汉子见过了不少。但是急难时有骨气，平日里却能当着趣儿讲的，你还是头一个呢。&rdo;他瞪着眼睛看了沈渊半晌，忽地问道：&ldo;我虽然没下杀手。但是当时你又不知道我会手下留情，难道你就不怕死么？&rdo;

在窗外的步回辰一听此问，心中便是一紧，这也正是他最担心沈渊之处：沈渊厌世之心，虽不算强烈，但言语举动，时时有所流露，直让关心他的人们心惊胆颤。他屏气凝神，听着沈渊轻飘飘答道：&ldo;怕，怎么不怕？只不过在下自小好奇，便是要死，也要作个明白鬼再死。&rdo;丹丘然诺放声大笑，拇指一挑，正要赞好。便听沈渊又道：&ldo;可不象那个倒霉鬼宋光域，便是死了，也没弄明白究竟是死在了谁的手里。&rdo;

丹丘然诺不防他谈笑之中，又提起宋光域自刎一事来，笑声戛然而止。他心性纯朴，有什么就说什么，瞪着沈渊道：&ldo;你……你还是在生老子的气，是不是？&rdo;鼻子里呼呼出气，将一部白胡子也吹了起来。

沈渊不应，给他来个默认。丹丘然诺又气又急，想着终是曲在已方，瓮声瓮气地开口道：&ldo;本教已将宋将军的尸身厚为葬殓，他的家□□儿，也自会重重抚恤……&rdo;见沈渊慢慢啜茶，显然是对自己所说的话不以为然，也自觉得底气不足，声音放低，又道：&ldo;发丧之日，我定会到他的灵前，上香祭拜……&rdo;沈渊应道：&ldo;嗯，这法子不错。将来步回辰要是逼得你自刎身死。我让他给你跪灵七七四十九日，怎样？&rdo;丹丘然诺听他讥讽伤人，勃然大怒，从椅中跳起身来，喝道：&ldo;你是故意要捉住我的错处不放，是不是？我也是受了蒙骗，才逼死了宋光域的。我已经要阿槎杀南宫炽为宋光域报仇了，你还想怎样？难道……&rdo;他正要说&ldo;要我这几根老骨头抵命不成？&rdo;沈渊已经点头截住，喝采道：&ldo;很好很好，今天逼死一个，明天又逼杀一个，把步天教的人杀得绝了，步回辰就成了光杆儿教主了。我过会儿见着了他，非把他笑个半死不可。&rdo;

丹丘然诺被他一时哄得狂喜，一时激得暴怒，直是稀里糊涂，瞪眼看了沈渊半天，忽地明白过来，哼道：&ldo;原来你是给南宫炽那小子说情来着。&rdo;沈渊啐道：&ldo;我认都不认识他，给他说什么情？我就是瞧着你这老头横冲直撞，蛮横胡来的样子不顺眼。&rdo;丹丘然诺哑然，伸手拉扯着自己的胡子，脸上忽睛忽阴，沉吟不语。

大凡生气之人，一待平心静气，更容易想通关节。丹丘然诺亦是如此，回思诸事半晌，终于嘿嘿笑道：&ldo;我这脾气就是这般急，确也误事，自己也知道不好，但是几十年了，要改也改不了了哇‐‐&rdo;说着，一拍大腿，道：&ldo;好，我听你小子的。既然我做事闯祸，那让阿槎拿主意便是了。我只管跟你谈谈酒，说说武功，那可比管教里的事儿，要有趣儿的多了。&rdo;

步回辰在窗外听见伯父服软，心中大喜过望，忍不住就要从窗棂fèng隙间偷瞄那七窍玲珑的精灵鬼。却又知自己此时绝不能进去，否则伯父准要误会自己与沈渊串通做戏，但偏又不愿就此离去。他耳力极敏，听得谢文朔与几名侍候沈渊的侍从自廊间过来，闪身便转入廊下的白杨树下。瞧一眼树干，干脆在房中传出的笑语声中，纵身跃上树去，静心听闻房中人轻言笑语，与自己孩童脾性的伯父论酒谈天。听着房中伯父一时大笑，一时惊叹，步天教主盘膝倚坐在树杈之间，眺望天边夕阳，忘却诸般烦忧，记取心间柔情，唇边带着一抹忍俊不禁的爱怜笑意。

直至月上中天，亲兵来请用晚膳，丹丘然诺才意犹未尽地告辞出门。沈渊送至廊下，丹丘然诺笑道：&ldo;咱们哥儿俩，就甭闹这些虚礼了吧。&rdo;又道：&ldo;阿槎平日里神出鬼没的，烦人得紧，怎地今天连个人影儿也见不着？&rdo;沈渊眼望天空，笑道：&ldo;说不定上房时崴了脚，也未可知？&rdo;丹丘然诺放声大笑，道：&ldo;阿槎要是上房都能崴了脚，我跟你一块儿去笑他个死。&rdo;说着与沈渊举手作别，大袖飘飘，出院而去。

沈渊独自一个站在廊下，见丹丘然诺背影消失在院中花树之中，也自转身。正要扶栏上阶，便听得头顶枝叶沙沙，身侧微风劲吹，一只手臂拦了过来，扶住他的半边臂膀。那人在他身边咬牙切齿地微笑道：&ldo;你在伯父面前，可把我的便宜占了个够啊！&rdo;

第77章闲话家常

沈渊看着飘落在足下的几片枯叶，深深吸一口他身上冰凉清新的木叶气息，笑道：&ldo;噢，原来你没上房？&rdo;步回辰笑道：&ldo;上房哪听得清慡？丹丘伯父武功高明，在教中位重望尊，敢糊弄他的可没几个人，这出好戏不可不听。&rdo;沈渊翻他一眼，道：&ldo;头一个糊弄他的人，不就是他的好侄儿么？&rdo;步回辰微笑道：&ldo;岂敢，抛砖引玉罢了，不值轻澜公子一哂。&rdo;小心扶着他上阶，低声道：&ldo;多谢你为阿炽揭过了伯父怪罪。否则……&rdo;他轻轻叹了口气，道：&ldo;便是我饶恕了阿炽，他在教中也存身不得。&rdo;沈渊偏头瞧他，轻笑道：&ldo;你要念旧，便不免自家为难？&rdo;步回辰一笑，道：&ldo;有什么可为难的？&rdo;探手便握住了袍袖间的修长五指，扣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语中&ldo;只要有你在我身边&rdo;之意，已不必宣之于口。

沈渊不意两人随意谈天，亦能生出暧昧之情。有些尴尬，想要夺手回来，却见正厅内亲兵进进出出，正忙碌侍候晚饭，万不敢在这许多人面前着了痕迹。微窘复羞，一抹轻红悄悄撩入腮间。步回辰本已会意他羞恼，要岔开话头的，触目却瞧见这般美玉生晕，霞映寒江之色，不由得微微一怔，胸腔之中，心脏扑通一跳。

两人都是耳聪目明之人，俱各听见了这心脉激荡之声。沈渊惊得目光一震，正要挣手；步回辰也已经醒过神来，在袖中轻柔扣紧他的手指，微笑道：&ldo;好容易脸色好了些，那些补药还是有些效用的。你别总闹脾气不肯喝，又不是小孩儿。&rdo;原来沈渊在流沙海中不肯吸血，步回辰便给他服了几粒滋补养气的教中灵药，倒颇有效验，脸上竟仿佛添了血色。因此回了马衢城之后，步回辰便命人日日人参鹿茸的炖汤熬药，哄着他服用。

沈渊见他不着痕迹地转了话头，一面硬拉着自己往正厅中走去，仿佛真成了父兄在捉不听话的淘气孩子去吃药一般。又瞧周遭服侍的亲兵脸色，竟一个个都有些心有戚戚的模样，居然极把步回辰编排自己的话当作一回事，早把方才的尴尬丢开，气道：&ldo;呸，究竟谁是小孩儿？你那伯父刚刚非要与我称兄道弟，算起来我还吃了亏呢。&rdo;步回辰拉他在桌边坐下，笑道：&ldo;去，就你这一点儿年纪，还敢充长辈？&rdo;忽地想起一事，低声笑问道：&ldo;说实在的，你现下究竟几岁了？&rdo;

沈渊装模作样想了一想，答道：&ldo;两百……&rdo;步回辰早料到了他会这般作答，手指已悬在他额头上方，曲指作势要敲，威胁道：&ldo;睡在冰里的时日不准算。&rdo;沈渊偏头躲闪，哼道：&ldo;你说不算便不算？你是皇帝老子么？&rdo;目光闪动，又道：&ldo;便是你作了皇帝，也管不了人家的生辰时日啊。&rdo;步回辰笑道：&ldo;我不管别人，只管你，好不好？&rdo;沈渊瞟他一眼，别开头去，低声道：&ldo;还是管别人吧。&rdo;

步回辰顿时省悟过来：他的话句句有深意，前一句为自己善颂善祷，后一语却是暗含身世之伤。看他一眼，缓缓道：&ldo;又胡思乱想了。我作不作皇帝，都要护着你。&rdo;沈渊呸了两声，道：&ldo;这个时候说这些，也不怕忌讳。&rdo;步回辰微笑道：&ldo;你告诉我你的年纪，那可不用忌讳吧？&rdo;沈渊抿了抿嘴唇，应道：&ldo;我也不知道。&rdo;

步回辰奇道：&ldo;怎么会&lso;不知道&rso;？&rdo;沈渊道：&ldo;我死的时候……&rdo;步回辰忙挥手让房中侍候诸人退下，嗔着他道：&ldo;好好儿的，你倒不怕忌讳了？&rdo;沈渊咦道：&ldo;你这才叫掩耳盗铃呢。&rdo;步回辰递过羹箸，无奈道：&ldo;咱们先别争这个。你且说：你被封在冰里的时候几岁？&rdo;沈渊摆弄调羹，看他为自己忙碌布菜端汤，轻声道：&ldo;还有十七天便满二十一岁。&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