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四十年的丰功伟业,是用乱箭穿心的痛苦换来的。
文湛不禁想自己,这个世上一切都是公平的。一个男人,无论是士农工商,贩夫走卒,还是什么王侯将相,只要有一个美满的家,那么他大抵做不了什么大事,只能想着三十亩地一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了。
他又看了看旁边的承怡。
照自己这样每天只想着和承怡腻在一起的想法看来,用不了多久,没准自己就能堕落成&lso;从此君王不早朝&rso;了,别说去泰山封禅了,不让御史台的那些鸟言官骂死就不错了。
不过,为什么这样的堕落也让人甘之若醴呢?
热面端上来了,承怡照例挑挑拣拣,把自己碗里的姜丝都拨到文湛碗里面去了,这才安静的捧过碗来好好吃面。
他还在游说文湛,&ldo;走吧走吧,泰山可好玩了,去泰安这路我熟,我们不带柳芽黄瓜他们两个碍眼的,就我们两个人去。别这么看着我,我会照顾好你的,我现在洗衣烧饭还有做鞋底子,什么都会,要说做家常菜,凤晓笙那个丫头都比不过我。&rdo;
说完很义气的拍拍胸膛,&ldo;没事,跟我混,饿不着你。&rdo;
现在的承怡烧得一手好菜,鸡鸭鱼肉,别管它们的脖子上有没有一丝或者一坨哀怨的血丝,他全照宰不误。一边利索的上调料还一边说,&ldo;这算什么,老子当年在太行山的时候,连生田鼠都吃过。&rdo;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笑成眯眯眼,像一只没有睡醒的懒猫。
而是,他的话,却让所有人心酸得差点哭出来,直到他们那群没良心的被承怡的烤鱼喂的饱饱的,那股心酸才慢慢的消除了。
承怡的烤鱼是在天山脚下的塔图河边跟那里的老渔民学的,那里的人都是高昌人,琉璃色的眼睛,卷曲的头发,喝着甘洌的酸马奶酒,唱着中原人听不懂、却感觉到哀伤的歌谣。
文湛知道他为什么去那里,即使他从来没有说起过。
他送阿伊拉公主的骨灰归葬天山。
很多人,背负了多少年的罪恶和愧疚,终究尘归尘,土归土。
文湛没有去过天山,但他知道,这个被出自微音殿的政令灭掉的国家其实很美丽。有清甜的葡萄和瓜果,金黄色的戈壁滩,还有永恒的天山和一汪雪水、亘古不变的流淌着。
承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正在绞尽脑汁的想着山东泰安的种种好处,直到被文湛抱上床的时候他才醒悟过来,于是马上眨了眨眼睛,双手抓紧被子,轱辘到大床里面去了。
他偷偷的扭过头来,像一只小鼠钻出山洞,偷偷打量着文湛,&ldo;先说完,今晚让我睡觉,你不能做。&rdo;
文湛笑了,点了点头,&ldo;好的。&rdo;
然而承怡脑袋瓜子里面有一个巨大的疑问,这么好说话?
他又看了看文湛,像是终于确定今晚应该&lso;安全了&rso;,马上就高兴了起来。他舒服的伸了伸懒腰,像一只地鼠一般开始满床打滚,就差喵喵的叫几声来庆祝了。
年轻的皇帝坐在床边宽衣,嘴角边是淡淡的苦笑。
直到他拉过被子躺好,床那边的人才安静下来。他闭上眼睛,就感觉承怡轻轻爬了过来,在他脸旁边蹭了蹭,然后在他的腮帮子上亲了一口,就滚过去径自睡觉去了。对了,在承怡躺好之前,他把原本放在床那边的被子都拉了过来,堆在两个人中央,似乎筑起一座高墙,这让皇帝着实哭笑不得,可是他却没心没肺的裹着被子,呼呼大睡。
文湛就没有那么好命了,他睡不着,这个毛病已经很多年了。
承怡不在的时候他睡不着,他总觉得承怡会忽然回来,就出现在大殿外面,全身湿漉漉的,单薄消瘦,好像吃过很多苦,这让他提心吊胆的,可是当承怡回来之后,他还是睡不着,他会一夜惊醒数次,总是连忙伸手扯身边的人,看看他是不是真实的,他总是做噩梦,似乎身边的人是一个虚假的影像,他身处一个美梦,每当梦醒之后,身边的人不过是自己一个自欺欺人的可笑安慰罢了。
幸好,承怡已经回来了。
他不知道,只有把他抱在怀中,自己才是真实的。
承怡很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