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湛撕开了老酒的封泥,将酒分别倒入两个玉碗。
这酒浆就如同新鲜浓稠的野蜂蜜,琥珀色,闻着就能醉人。
我回头看他,他的脸颊上只有淡淡的红印。
&ldo;你怎么知道我得用这个?&rdo;
他,&ldo;打我下手轻,对自己下手重,……你是存心不让我好过。&rdo;
我不说话了,沉默着给自己脸上抹了药,那股火辣辣的疼好过一些了。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端起来酒碗,抿了一口酒,辛辣浓郁的味道令人窒息,……像文湛一样。
&ldo;文湛,我恨你。&rdo;
&ldo;我知道。&rdo;
其实我也爱你。
只是我刚想通的,即使我也许永远不会承认。因为这样的爱,太过令人诅咒,太过万劫不复,就如同撒在伤口上的盐,扎在心头上的刀,足以令人下地狱。
可是我却无处可去。
我们就这样安静的背对背坐着,安静的喝着酒,远处是毓正宫的琴声,还有太液池边的莲叶迎着风沙沙抖动的声音。
良久,夕阳垂下竹林。
兰陵古酒已干。
文湛忽然说,&ldo;明天三法司会审,你也去。穿着朝服去,也许可救崔碧城一命。&rdo;
我抿干了碗中的酒,放下玉碗,点了点头,&ldo;好的,我去。&rdo;
我平静的就好像明天去打猎,去浇花。
可是,我知道,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真的。
这是真的,比太阳每天从东边升起还要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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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法司会审,是大郑祖制。
大郑律法奉行&lso;重其所重,轻其所轻&rso;的原则,对于一般的礼典风俗教化,可以法外容情,能轻则轻,可是对于贪贿谋逆等大罪则会从重量刑。
并且,量刑死罪则是重中之重,一般都会是斩首、绞杀,大郑刑罚和大郑的罪民,臣子都已经习惯了痛痛快快的去死,除非极特殊的十恶不赦的重罪,量刑上会有偏重,诸如腰斩弃市,只有欺凌天子,惹的民怨沸腾,不虐杀不足以平民愤的乱世巨jian,才能得到&lso;被凌迟&rso;这样&lso;名垂青史&rso;的荣幸。
大郑开国千余年,被凌迟处死的大臣不足十人,包括二十多年前的缇骑总指挥使赵汝南,他们的名字都被镌刻在雍京城外巨大的黑石上,以另外一种形式&lso;永垂不朽&rso;。
死刑,一般都会用三法司会审,以视尊重。
三法司就是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
都察院多是杜家的门人,原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楚蔷生正在家中守孝丁忧,现任的总宪大人房成观老成持重,党派未明。
原刑部尚书陈默至告老还乡,别看他六十多了,牙齿都快掉光了,可是一听说审理这个案子,他跑的比兔子还快,傍晚之前才下的旨意,他的家都被搬空了,连夜出了雍京,冲着他的老家飞奔而去,户部还欠了他两个月的官饷,他都不要了,所以他的位子就由侍郎李芫顶上。
大理寺卿裴桑梓是裴家的人,他是皇后的远房堂侄,本来案子应该由他来审理,可是他昨夜吃鱼卡了骨刺,嗓子被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以今天只列席,不审案。
这个惊天巨案牵扯巨大,列席的官员就有八十多人,除去一排长桌上负责记录供词的大理寺小吏坐在大堂上,剩下的文武官员全部身着朝服,端正的坐在木椅上,隐在大理寺正堂耸天立地的红木柱子后面。
案子从天蒙蒙亮就开始审,缇骑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些罪员,都是青衣挽发,像牛马市上被人随意贩卖的绵羊。这些都是带回来的地方官员,那些驻外大太监早已经被押解入宫,让司礼监自己审理去了。
从黎明到掌灯,我一直没有看到崔碧城。
房成观一直在问话,问的事无巨细,诸如你叫啥,你是哪里人,你家里都有谁,你哪年的进士,如果不是进士,那就是那年的举人,如果连这都不是,那么你走的谁的门路买的官,花了多少银子。然后才是你历任什么官员,到江南几年,做的什么官,任上贪污了多少银子。
到晌午的时候,他的嗓子已经冒烟了,声音沙哑的像一口破锣,因为他急着审案,晌午饭也没有吃,只是喝了两银瓶的金银花水。下午,他再问的时候,就简单了一些,诸如你叫什么,哪里的人,哪年的进士,到江南几年,做的什么官拿了多少钱。至于人家家里有几亩地,地里有几头牛,这个房大老爷就不问了。
其实问了也白问。
他们除了能明白回话自己的姓名,原籍,被撤职时候的官职之外,其他什么也不说,按照大郑律法,这些罪员不经定罪不能动大刑。所以即使堂上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说谎,还是不能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