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乔羽带着江离启程,先去柘城取上祁护棺柩,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江离途中小心谨慎,日常除必要礼数外,甚少与乔羽交接,每日矫饰容貌,和衣而睡,倒也没人疑他。
不出一月回到了临清,暮春时离开,归来已是季冬。与乔羽别过后,江离自回家中,眼见庭院萧索,物是人非,心中无限悲凉,随即想道:我尚能具棺安葬爹爹,那魏家父子却客死异乡,做了孤魂野鬼。这事虽非因我而起,我却难辞其咎!若再装聋作哑下去,我可枉生为人了。说不得,我这就去魏家登门谢罪,他家人早一日敛回骸骨,将那父子归乡安葬,我的罪孽也少一分。至于过后他们要如何处置责难,都是我该受的。
自事发之后,他一直悔愧不及,早在归途中已有此打算,现下决心更坚。主意既定,他当即整衣洗面,径往魏家寻去。
一个穿着丧服的老妇前来开门,听到江离自称与魏家父子相识后,老妇面露惊诧,慌忙把他请入宅中。
一路上院落萧条,四处张挂白幡,不知在为谁举哀。江离看在眼中,心中惊疑不止:难道魏家已得知了噩耗?念及此处,心中更加沉重。进堂中见到魏老夫人,那可怜的妇人已是形容憔悴,神情恍惚,言语也有些糊涂,江离登觉窒息,尚未开口,已是泪流不绝。
原来魏家自失去魏家父子音信后,焦急间差温洛堂的伙计与各处行商打探,终于从柘城来的商人那听到了魏父卷入官司,稽留病故的消息。得知丈夫身死,儿子流落外乡生死不明,魏老夫人日夜啼哭,愁思郁结,一病不起。
江离见环顾屋中,见床脚堆尘,炉火冷落,感到凄凉不已,遂向一旁被叫做王婶的老妇问道:“天这么冷,怎么不生炉火?老夫人屋中服侍的人都在哪?”
王婶含泪道:“家里除了我,其他人都散了!奶奶求医买药的花销大,银钱撑不了多时。柴米堪忧,无钱买炭。”
自进门后见门庭冷清,无人洒扫相迎,江离早已猜疑,此刻方才确信道:“是温洛堂出事了?”
王婶点头道:“公子明察!谁也没看出那张掌柜原是豺狼之性!他听说老爷亡故,少爷失踪,便撺掇族人前来争产,欲将温洛堂抢去!自从出事以后,他便伙同泼皮无赖找至宅门外勒索月俸,拖枪曳棒,整日在门外恶言恐吓。奶奶软默,不敢反抗,一一使钱打发,不够就典当家里财物填补。”
江离疑道:“就算如此,温洛堂经营多年,靠铺中财货,总能支持一段时日啊。”
王婶道:“还说呢,我们检点铺中货物时,发现尽是赝品次品,可知那张掌柜早有邪心,一直做这暗中掉包的勾当。只这一个月间,温洛堂已人去楼空,声名扫地,只有陈账房忠心耿耿,不时来周济一二。”
江离心道:“魏家处境艰难,我此时将魏家父子遭遇坦白,除却平添忧愁痛楚,于事无益。为今之计,当尽力帮他们渡过难关才是。”于是问道:“如今你们作何打算?”
王婶叹气道:“家中无人主事,孀妇病重,能有甚么打算?老主顾们上门来追讨债务,只是早晚之事,还不知如何应付。只要少爷回不来,温洛堂便守不住,往后只有寄食人家,由人作践的份。”
魏老夫人在旁听着,口中说不出,只是流泪。
江离思量一番,暗暗叹道:“我害她没了丈夫,没了儿子,今日乃是天意要我把自己赔她,以赎罪过。”当下拿出乔羽所赠盘费,叫王婶去买了肉蔬火炭,三人饱餐。安抚好魏老夫人后,又设起灵堂,将父亲祁护的棺柩从城外运来,厝顿妥当。跟着重新扮作魏还模样,以其身份发丧,是夜即在魏家灵堂中为亡父守灵。
次日后乔羽前来魏宅吊祭,江离请他入后堂奉茶,叙过温寒后托故离开。
片刻后,一个清瘦少年由后门转入堂中,阔步挺胸上前。他生得斯斯文文,眉目清秀,只是嘴角天生那似有似无的弧度略显矜傲,在温和中显露出一丝锋芒。正是祁江离以本来面目前来相见。
乔羽葱指轻颤,手中的茶盏发出“咔”的一声轻响,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晃了下。不过只一瞬间她又恢复如常,恍然笑道:“贤侄原来生得这般秀气,此前为何乔装?”
江离叉手一拜:“当初怕恩公不肯相见,故而假托魏还之名,隐瞒至今,务乞见谅。”接着道出本来身世,坦言魏还已经亡故,同自己欲襄助魏家渡过难关之意。只是对自己做下的亏心事,终究未敢启齿。
乔羽抬手示意他坐下:“温洛堂之事我昨日已听闻,这里面也牵涉了部分桂叶堂的主顾。眼下困境,祁小公子打算怎样应对?”
“首先当以还清债务为要。”江离道,“我家略有些薄产,全数变卖后,应够赔补一部分损失。总之先保住温洛堂声誉,再图恢复经营。”
乔羽意外道:“祁小公子从河南来临清一路上低调拘谨,今日才见本色,如此义气,不输舍己救友的左伯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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