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米色的沙发上,看着粉色的大床。那床上的枕头是一体的双人枕,床罩上的碎花图案是我最喜欢的小玫瑰。我知道,沈玉的这套床上用品在几年前就买好了,而且,是我们一起去西南商业大厦买的,那时我们谁也没明确提到恋爱和结婚,买这套东西的时候,我们满脸羞涩,却尽在不言中。沈玉看见我盯着床单,便清淡地笑了一笑,对我说,是叶君给她铺的床,是叶君随便找出了一套新床单就铺上了,有一套她刚买的床单叶君没看到,不然就不会用这个,这个过时了,有点土气。
我心里说,蔡红梅的老式手表年代更久远,戴在她手上,没有土气的感觉。
沈玉当着我的面找出了一套鹅黄色的床单枕套,把那套小玫瑰床上用品换了下来。她边换边说,喜欢鹅黄色,最近特别喜欢。
沈玉和原先真的不一样了。我分析了分析,并不完全是和我的关系几次反复和起落的结果,她从跑龙套的演员走到了明星的行列‐‐也许这个原因更直接一些。目前她功成名就,用自己的本事换来了这样豪华的房子,换来了在全国的知名度,换来了在云南和昆明的家喻户晓。教授老总已经和她商谈关于出任某某品牌代言人的事宜,云南各地州的旅游风景地也有人前来邀请她出任形象大使,她走在街上必须戴特大号的墨镜,就像从前的蔡红梅一样。
你和梅姐还有联系吗?她到北京了吗?沈玉问我。
没有联系。她好像要退出影视圈,至少是暂时告别一段时间吧。我说。
郭林,你是不是爱她?沈玉淡淡一笑,没有酸味没有仇恨地问我。
不不,我不爱她。她是个很好的,很好的性伙伴,她不能做谁的女朋友或者妻子。我说。
你说,我能不能做谁的女朋友或者妻子?沈玉问我。
你曾经是一个很好的女朋友或者妻子。我说。
现在呢?她问。
现在,我说不好了。我说。
沈玉递给我一支细长的香烟,我拿在手里,在指间把玩。沈玉自己点燃了一支,她抽烟的姿势已经很老练,吐烟很少,我知道,她已经学会抽烟了,不像以前了,以前她只是耍耍,抽多少几乎吐多少。
其实,我们自觉不自觉的在做戏,我爸说的对。沈玉说。
沈玉很容易跳进角色之中,很快。沈玉却需要在演戏之后慢慢地从角色中出来,她自己知道,出来的很慢。她对我说过,如果喜欢一个剧本,她甚至不想从角色中跳出来,喜剧也好,悲剧也好,都是她喜欢的。
现在的沈玉是不是也在角色当中,我看不出来。她的演技对我来说几乎符合&ldo;炉火纯青登峰造极&rdo;的赞美,所以我看不出来。她和那个编剧的关系我一直不能理解为爱情,她需要一个合身的剧本,编剧能给她,于是便可以产生交易。媒体分析出来的东西就是这些,但媒体看到的东西并不清楚,我能看到他们的交往,听到他们的交流,很诚恳,很真实,真实到那个编剧正在办理离婚,真实到沈玉在病中那个编剧也形影不离。
第9章立冬&iddot;小雪(4)
沈玉和那个编剧目前商谈最多的是什么时候结婚。婚姻不是电影,婚姻在现在的社会中至少还是个看似严肃的事情。所以,我确定,沈玉如果在演戏,也真的要演人生大戏而不是简单的小范围小时间段的逢场作戏,这个戏看起来会很长,这个戏的编剧应该是她自己。
我回到我妈那里,走进我原来住的房间。一切都没变化,桌子还在那里,桌子上的大玻璃罐还在那里,当然,那手表也还在那里。我拿起手表,搅动了玻璃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哗啦一响,惊动了我妈。我妈从厨房来到屋里仔细地看了看又站在那里听了听,便关上门出去了。我就站在桌子前面,我妈却连看我也没看一眼。
我还是把爸爸的老手表放在玻璃罐里,我想,我拿走也没什么地方存放。这是一个儿时的寄托,很多成长的故事在这块手表上,而且,我看到表盘就想到很多老岁月,不仅仅是我的&ldo;老&rdo;岁月,还有爸爸的老岁月,也许还有妈妈的老岁月。
我妈在厨房自己&ldo;抓&rdo;菜。一根黄瓜切成细丝,一点香菜切成段,两个鸡蛋摊成薄蛋饼切成细丝,姜蒜末和油辣子精盐……我妈端来一碗米饭和一碗豆腐汤,在餐桌上吃她一个人的晚饭,吃了两口,便又把饭菜端进了屋子里,面对电视机坐下,边吃饭边按动了影碟机的遥控器,电视里原先定格的画面动了起来,沈玉在稻田里打得浑身泥水,她翻腾跳跃,尖声喊叫……那套沈玉送给我的连续剧,我妈饶有兴致地不知看了多少遍。
我演的那个年轻的玉泉大师还是那么一动不动地一晃而过,在彩色间晃了一分钟的黑白……
沈玉也在家里看片子,她和蔡红梅合作的片子已经在一年前制作完成,已经在半年前在全国播放。今天,她和那个编剧一起在家里研究这部使她成名的电视电影,她听着身边的男人给他指指点点,不时地点头或者摇头。
我很烦躁,我爸睡着,我百无聊赖。我接受不了心里的冲击,莫名其妙的冲击。我想大声喊,你就是因为这个片子和导演上了床吗?你和导演上了床了,你就成为明星了吗?
午夜过后,我走回我爸身边,对我爸说,我出去溜达溜达,特别想到荒郊野外去溜达溜达,特别想。小柳说,她在最矛盾、最犹豫、最彷徨的时候,自己曾走到了郊外,走到了一个叫&ldo;龙门&rdo;地方,听了一个传说,看了一次塑像,静想了一个下午,然后,她下了个关于自己的决定‐‐她要等待她爱的人出狱,哪怕十年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