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戚秋已经得救,他充斥着满腔无法平静的心态回去通知了锦衣卫,那两天他都没有睡好觉。
每当他一合眼,戚秋掷地有声的训斥就和她的嘤嘤哭声一起贯穿他的大脑,让他根本难以入眠。
回想着从前,谢殊拿起摆放在桌子上的耳坠摆弄,上面镶嵌的玉石冰凉。
谢殊忽而失笑。
当时怒骂蓉娘的戚秋慷慨激昂,连自己的耳饰甩飞了出去都不知道。
他回府之后本想还给她,那日家宴散了之后叫住她就是想归还耳饰,可看着她柔柔弱弱的样子,他突然起了逗弄之心,结果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被反将一军,还挨了一顿训斥。
烛火摇晃,昏昏沉沉,映在窗下的白梅宛如檐上雪。
谢殊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这数月来的事情一幕幕映在他的脑海里,像是水中落月一般涟漪不断,他不禁自嘲地勾了勾唇,身子朝后靠去。
起初他关注戚秋不过是为了试探和好奇,可他也不知从何时起这种试探便变了味道,他竟有些克制不住自己,在纷纷扰扰之中,他无暇其他,就像是个贪心的酒客,在清醒与醉梦之中,唯一的心思也只是想靠近戚秋。
多一点,再多一点。
他从未体会过情爱的滋味,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他活着的数载,好似没有被赋予爱的能力,生活就好像是幅用黑墨勾勒出来的水墨画,除了黑白没有任何色彩,也就只有锦衣卫府、皇宫和自家府上算是这幅画上最浓重的几笔,而他像是一只被提着线的木偶一般在这三个地方穿梭往来,看似忙碌,实则茫然。
直到戚秋的到来。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感觉,只知道属于他的这幅水墨画终于不再单调,她像是春日的娇花,夏日的青雨,秋日的黄叶,冬日的落雪,在他的水墨画上落下了最鲜明浓烈的色彩。
于是,她变成了心尖的一点红。
他生来桀骜尊贵,有着属于自己的凌云志,仗剑便敢指天涯,心中自有乾坤向,他原以为自己会傲气向君,肝胆为国一生,从未想过有一日也会被儿女情长牵绕,会对一个人溃不成军,千思百念,甘愿做她的裙下之臣。
这份沉甸甸的心思,他自己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生根发芽的,或许是初见时她的唇边浅笑,或许是她笑语盈盈时的那一声声表哥,又许是那份雪天送来的那份生辰礼,也可能是潋滟河水下的那个回眸……
谢殊自己都说不上来。
可世间很多事不就是这样,来的没头没脑,毫无端由,让你连个琢磨的开端都找不到,回过神之后却发现早已经牵肠挂肚。
他落入俗套,变得越发多思,想知道她今日是否过得开心,想知道她晚上是否好梦,想知道她垂眸时在想什么,想知道她是否也存着满腔心思。
理智早已消失不见,他已经无法再克制自己。
这世间的情爱真的很奇怪,爱一个人好似真的很不容易,它会激起你所有的负面情绪,让你变得敏感,多疑,憔悴,卑微,懦弱,歇斯底里,爱又好像很简单,只要你一个眼神,我就能重振旗鼓。
只是……
握着耳饰的手渐渐收紧,谢殊缓缓吐出一口气。
耳饰被磨得尖锐,陷入手心里,便是一阵刺痛。
她不说实话。
谢殊缓缓地低下了头。
戚秋总是骗他。
他调查蓉娘这么久都不知道她是关家后人的事,戚秋却是能够脱口而出,景悦客栈的火灾是郑朝放的他心知肚明,戚宅着火的事,霍娉跟她的打斗,生辰礼上发生的事,还有许许多多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她身上有许多事有许多谜团都是他无法探知的。
先开始不揭穿不过是为了想知道她这么千方百计想要做什么,到了后来,谢殊自己都说不上来了。
但他清楚的知道,戚秋对他说的话总是半真半假,总是挑好听的话来哄他。
就像是她像他哭诉戚家出事一样。
明知她的说辞半真半假,信不得,可看着她红着眼眶的样子,他却又依旧甘愿上当。
谢殊又想到了韩言。
自嘲一笑,谢殊低下头,纵使之前戚秋说过她对韩言并无情谊,只是为了敷衍母亲,他现在依然还是怕戚秋那是为了哄他所以故意找的说辞。
屋内烛火摇曳,昏暗的光亮斜映在谢殊棱角分明的侧颜上,如同黑白画上的一道橘黄色的色彩。
谢殊静坐了一小会,抬手将耳饰放进了手边的扁匣里。他站起身,披上大氅走了出去。
胡同巷子里的都是些小酒楼,酒都是些便宜货,宁和立却最爱坐在那里头喝酒。
这道胡同都是土路,混杂着雪水,抬步下去便是满脚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