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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翼听得不禁心中一凛,端坐起来,看着他祖父急切地问道,“莫非祖父查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赵老将军抹了把自己的白胡子,点了点头道,“那时还未过去这许多年,许多东西也不是那么难查到,更何况,即使查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赵翼不禁皱起了眉,疑道,“此话怎讲?”
赵老将军不禁微眯起了眼睛,微微叹了口气道,“翼儿该知和帝驾崩后无子,清河王之子继承了帝位,乃是安帝。安帝继位后,邓太后临朝称制十六载,兴灭国,继绝世,击退胡虏,镇压西羌之乱,可谓一代女中豪杰,为世所称颂。但安帝在位总总只有二十年。。。。。。”
赵老将军无须多言,赵翼心中即已明了,身为一个帝王,却被一个女人压制了十六年,即使邓太后崩后,也余威未消。邓太后所作的一切,本该是他作为一个帝王去做的,被后世称颂的也该是他,可他却徒有帝王的名号和身份而已。
邓太后身死,树倒猢狲散,谁人再也无法拦在他身前,便到了清算的时候。首当其冲便是邓家,然后便是邓太后的嫡系、心腹,而舞阳长公主与其背后和赵家之间的关系,也没逃过清算,只是舞阳长公主身份尊贵,手段作得比较隐秘而已。
想及此,赵翼有些心惊,只觉得嗓子发干,他艰难地问道,“孙儿查到的是,邓太后一生无子女,向来十分妒忌外祖母,而外祖母即是为邓太后所害。邓太后想向赵家示好,故将母亲嫁给了父亲,但心里可能一直怀恨母亲。”
赵老将军微叹了叹气,“深宫中的事,谁能说得清楚?!邓太后与王夫人不和的传闻我也是听过的,但是长公主自幼丧母,先是养在尹皇后身边,但没几年尹皇后被废,便养在了新册封为皇后的邓太后膝下。而且长公主下嫁后,据我所知,与邓太后关系还是比较和睦的,当时公主生下你,邓太后还赏赐了许多稀世之物。”
“那祖父你是如何查知父亲母亲遇害与安帝有关的?”
“初时我与你查到的也差不多,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当时情形之下,邓京自顾不暇,既要低调,稳住将倾的邓氏家族,又要折腾他自己的那堆理不清的风流帐,根本没那精力去做这些。而且赵家历经多次战役,军功卓著,你母亲有时和帝膝下唯一的长公主,以当时邓家的险境,完全不太可能冒如此大的风险。”
赵翼在一边也点了点头,“的确,若是邓侯爷愿意为了邓太后的那些事拿邓家冒如此大的风险,他也不会为了邓家隐忍这么多年,甚至舍弃了李彧父子。。。。。。”
“的确如此。我便又继续查了许久,才查出那放冷箭的校尉早已效忠安帝,却是收了安帝的秘旨才做下此事,后来那校尉也是因此事在战场上丢了性命。而那丫鬟,实际上是安帝身边之人,也早早被我处理了。再往后,我也无能为力,赵家本就出身贫寒,一无所有,能有今日的荣光,也全仰仗帝王的信赖。君为臣纲,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使知道了,又能奈何?赵家再如何,也不过一介武夫,如何与帝王家相较?”
“也正是因为此,我也不愿意让你知道这些。你父母就留下你这么一个孩子,我自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地长大成材,知道这些有何益处呢,只是多了许多不必要的负担而已。哎,不过你该知道的,终归还是会知道的。”
“陛下误会了你,改日与他说清便好了,千万莫要因为这些误会伤了感情。”
赵翼有些窘迫,心里好受了许多,但还是有些堵得慌,想起李彧对他那副凶狠的模样,他真是又难受,又觉得恨不得将他在怀里狠狠惩治一番才好,真是被逼得邪火压都压不住。不过念及邓京去逝,对他情绪影响颇大,赵翼想着还是等他冷静些时日才好,但是一想到他难受,又恨不得能立即在他身边陪着才好。
过得三日,李彧带着小李亨、小李煦赴了邓京的丧仪,丧仪在邓府中举行,邓京身居高位,邓家又是大家,来往官员甚多。李彧为了不惊动太多人,却是晚上去的邓府吊唁。
这时来往宾客多数都已回府,灵堂中只跪了邓章与邓京的几个子侄,李彧甚至在其中看到了邓燕,不过他也没心思顾及太多。这是李彧第一次见到邓章,不过大概并不是邓章第一次见到李彧。
邓章肖似邓京,只是丧母后又接连丧父,神色很是苍白疲惫;杨氏生的一儿一女皆长得不像李济,都像杨氏,连胖元也长得像葛氏。李彧见到邓章,心中便生出一点奇异的感觉来,就像原来这也是我的弟弟;这与杨氏的一双儿女和胖元都不太一样,杨氏的一双儿女他并不太喜欢,胖元却是因为自小带在身边的亲近,而邓章,却是由这样貌,还有肖似邓京的种种,让他不禁感到血脉的亲近。而实际上,李彧虽然肖似李济,但是性格中大部分其实更像邓京。
李彧邓京棺材前磕了三个头,让小李亨和小李煦也磕了三个头,一旁的邓家子侄有些不明就里,一时还未反应过来,邓章也没阻止或说些什么,却是当作很自然一般。
邓章让那些邓家子侄都先退下,等到晚些再一个一个地轮着,灵堂里便只剩了李彧父子三人与邓章。灵堂的大门大开着,外面夜色早已黑透,又有些北风在屋外乌拉拉地刮着,卷得灵堂里的丧帘摇晃得厉害,连门也在那里慢悠悠地晃去晃来,还发出低沉嘶哑的吱呀声。
小李亨和小李煦有些胆子小,所在李彧的怀里不敢冒出头。李彧与邓章就那么跪在棺材旁,静默了许久。终于,邓章先开口道,“父亲若是知道你来看他,定会高兴的。见到小皇子,他定也十分欣喜。”
“父亲生前曾交待,因我母亲戴罪之身,待我袭爵时,自请降爵一级。陛下也不必为难或过意不去,我本就是闲云野鹤一只,对这些也并不看重。父亲言下之意,除邓家侯爵之世袭罔替,对于震慑世家大族是十分必要的,念及江山社稷,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陛下知道不,当我知道我有个哥哥时,感觉还是蛮奇妙的。我曾经偷偷打听到你出宫的消息,远远看过你一眼,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但是,却觉得很熟悉的样子,是不是很奇妙?”
“后来我知道我母亲很讨厌你,而我平日看起来很是严肃冷漠的父亲,心中其实很偏爱你,其中种种,都应该让我不太喜欢你的。可是很奇怪,我还是对你一点也厌恶不起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从今日起,我倒真正成为闲人一只,无父无母,无拘无束,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李彧转过头瞧着邓章,他看他故作的洒脱,也掩盖不住那股强烈的悲伤,反倒有些狼狈。他心底有些发沉,想了想还是说道,“我见到你,也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待至深夜,小李煦在李彧怀里都睡着了,小李亨也趴在他腿上睡得很熟,李彧让邓章帮着抱起小李亨,送到马车上,便回了宫。上一辈的恩怨,终归与下一辈还是无关的;下一辈,自有下一辈的纠葛。
回到宫时,李彧发现赵翼早已在寝殿等着他,在邓京棺椁前呆了许久,李彧心情有些发沉,又有些累,已经没精力去和赵翼再争执什么。将两个孩子在床榻上安置好,李彧将赵翼引至软榻前,将身子懒懒地靠在上面,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赵翼有些心虚,底气不足地道,“祖父与我说了,我父母并非邓侯爷害死的。而且,你要相信我,邓侯爷也真不是我害的。”赵翼将赵老将军一番话与李彧说了一遍,说完忐忑地看李彧的脸色,也瞧不出什么来。
李彧听完,也不予置评,只是问道,“那你说是谁害了邓京?”
想及此,赵翼也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若非邓侯爷害了我父母,那我查寻当初我父母遇害的事情时,仿佛有道力量故意引导我往邓侯爷身上怀疑。莫非这股力量,与邓侯爷的遇害有关?!”
李彧用手支着自己的下巴,点了点头道,“也许。”说着转过头以一种无害的眼神看着赵翼道,“朕要准备休息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赵翼顿时有些愣住了,一时没跟上李彧的节奏,回过神后脸有些窘红窘红的,凑到李彧跟前厚脸皮道,“外面苦寒,陛下可否收留微臣?!”
李彧不屑地瞥了赵翼一眼,不答话。
赵翼抱住李彧的身子轻轻摇晃,继续道,“臣会暖床、会叠被,陛下让臣做什么,臣就做什么。”
李彧嗤了一声道,“哼,是么?!是谁那次还威胁朕的?!”
赵翼微微凑近李彧的脸,啄住了李彧那软软的唇,小声道,“肯定不是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