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疾驰在夜色中,穿破黎明。
从黑夜到白天,这一路跨越山川河流,旷野平原,直至星月退幕,霞光泼洒。
车厢里灯光微弱,像是也在默默地聆听。
这一夜很短,短到只有几个小时,这一夜又是那么长,长到承载起陆问景十六年间四季轮回风霜雨雪的悲苦。
陆问景已人到中年,十六年前那场足以摧毁他和他的家庭的灾难渐渐被时间的洪流冲淡,但岁月的流逝却在他眉眼间留下深深的印记。
车窗外可以看见地平线,黎明追上黑暗,陆地上升起朝阳。
一缕天光乍泄,倾洒在骆海身上。
这些年来,困住他的心结终于解开。
原来他不是不被期待的生命,他有名、有姓、有来处。他是被人抢走的,母亲曾以命相拼保护他,父亲曾披星戴月寻找他。即便希望如此渺茫,却从未放弃。
“后来那些人抓到了吗?”骆海问。
从陆问景的讲述里,他可以知道自己是被那伙人抢走的,而爷爷曾告诉他,他是在山里被捡到的。他是怎么从那伙人手里辗转到山林间的,都经历了什么,恐怕只有抓到那伙人才能弄清楚了。
陆问景摇了摇头,“没有。我曾经对于抓住这些人抱有很大的希望,我觉得只有把他们抓住,才能找到你。所以刚开始的那几年,我天天往公安局跑,直到办案人员看到我都害怕…”
他笑了笑,是无奈的、带着苦涩的笑,“我知道警察同志们都在很努力地破案,一直到现在,负责那个案件的警官跟我还有联系。他说过,那伙人是个很大的拐卖儿童的犯罪团伙,局里一直没有放弃过。”
“后来我觉得,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警察身上,毕竟每天有那么多案子,每天都有人在失踪,他们的警力是有限的,我必须靠自己。”
“所以,你从学校离开,也是为了找我吗?”骆海问。
“嗯,那时候我突然意识到,钱很重要,我需要钱,需要很多钱。你妈妈重伤,后来抑郁,需要很好的医疗和陪护,我还要找你,通过各种方式找你,而且不知道要找多少年,这其中的花费是很大的。”陆问景苦笑,“再说,我也没有心思做研究了,我总觉得,如果那天我没有泡在实验室里,而是陪着你妈妈和你,你们就不会出事了。”
“上次你说的,你去过的那些偏远城市,也是为了找我吗?”骆海又问。
“对,是去找你。我跟支教团队去过很多山区小学,每去一个地方之前,我都会幻想,会不会在这里找到我儿子呢?我确实也在那里解救了几个被拐的小孩。”陆问景倾身向前,给骆海看他耳后的一道伤疤,“看到没有,这里,就是救其中一个孩子的时候,被买家用砖头砸伤的,缝了七八针。那个孩子跟你年纪相仿,眼睛跟你很像,我当时以为是你。”
骆海大致能想到那个场景,陆问景以为那个孩子是他,所以拼了命也要把孩子带走,哪怕头破血流也不肯放手。陆问景说,他拼命寻找他,原来真的是拼命。
“后来呢?那个孩子回家了吗?”骆海问。
“回家了。他爸爸见到我就向我下跪。”陆问景微微仰起头,搓了搓眼睛,“那时候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有人帮我找到我儿子,我也会跟他跪下。”
其实下跪算什么呢?这些年他寻子的重金悬赏已经从最初的十万,变成五十万,一百万,一千万,这个数字随着他财富的增加而上涨。哪怕最终没有找到孩子,只是给他提供一点点线索呢。
因为这段回忆,思绪仿佛又被拉到当初寻找孩子的路上,过了许久,陆问景才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