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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1页)

[恐怖灵异]《梅山》作者:马笑泉【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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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笑泉的小说总是有神秘的巫蛊之气,其虎虎生风之势常让人充分领略江湖人生的传奇魅力,无意间淡化这神秘的拯救策略背后所蕴藏的底层苦难和民间不平。

《梅山》写了三个会梅山之术的人,中峒梅山铜发爹掮棚放鸭,刚直孤傲,用鸭梢惩治吃鸭的乡干部只是牛刀小试,而悄无声息地取两条人命‐‐告密的人和黑心的老板,才是他最具神采的展现。下峒梅山铜顺爹打鱼摸虾,一方面在江上创造打鱼的传奇,一方面又胆小怕事、安守家庭生活。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保护家乡的水源而作的抗争为他相对懦弱的一生划了阳刚的句号。三人中经历最具传奇色彩的是上峒梅山铜耀爹。他与地主小姐的爱情悲剧,他和山中老虎的情缘,都神奇而耀眼。从小说的意蕴角度而言,三个男人的义气恩怨以及乡间的底层问题、解决方式,是其关注的落脚点。但从小说的阅读亮点而言,三个梅山和动物、自然水乳交融、自在自发的状态,更加吸引人的眼球。

鸭群、鱼精、老虎,与湘地多神秘巫蛊之气的山水风物、乡土人情,则是《梅山》溢出底层叙事的独一无二的魅力。

铜发爹快六十的人了,还在为队上放鸭。他那根鸭梢,可神气得很:长达一丈三尺,九个节疤个个圆整饱满,梢身上端还缠了一块红布,像团火在燃烧。这根鸭梢,颜色已由当初的竹青转为土黄,握手处磨得溜光,且微微凹下去,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

据爸爸讲,解放前,每年秋收后,铜发爹就拿着这根鸭梢,赶着成百上千只鸭子,走遍周围五六个县,一天换一个地方,专门吃田里收割后遗落的谷粒。这营生,叫掮棚放鸭。不过鸭子虽多,却非铜发爹所有,而是本村大财主霍铜福家的私产。搞合作社时,霍铜福家倒了大霉,田地浮财都被分光,这些鸭子也被那些口水流得三尺长的穷汉们捉的捉,吃的吃。好在鸭多势众,难以扑杀殆尽,有几十只脚快眼亮的鸭子突围而去,在水田中开辟出许多条逃亡路线,最后会师于村外的溪中。溪水宽阔处接近两丈,水量充沛,且有几块小洲,洲上杂木丛生,足以作为鸭子们跟村人展开长期战斗的根据地。队长霍铁根带人围剿了好几次。这些鸭子都精怪得很,远远地望见人来,即扯长脖子&ldo;嘎嘎&rdo;大叫几声,全体遁入水中。或溯流而上,然后离水登岸,隐入山林之中;或向下游急速滑行,跟溪水一道冲进辰河里。村人对这些鸭子虽然态度恶劣,但鸭子们对霍家村却颇为留恋,并不就此背井离乡,而是等到风声过后,又成群结队返回溪中洲上,且叫得更为大声。那叫声在霍铁根听来,简直就是嘲笑。那么多横行乡里的地主老财都被专了政,却奈何不了这些长脖子货,无产阶级的面子往哪里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霍铁根只有硬着头皮,强行摆出一副队长的派头,命令铜发爹把这些鸭子赶回来。没想到话才出口,就招来了铜发爹的一顿饱骂:你前世怕是只狐狸,偷鸭子吃还不嫌过瘾,今世还要变成个人来,天天要杀鸭子吃。没见过你这样吃鸭子的,骨头都要嚼成渣渣才肯吐出,你怕是条狗还是条狼?

霍铁根从小就有些怕铜发爹,被他这劈头一骂,口气立刻就软了下来。他脑壳子还算转得快,表示把鸭子喊回来,并不是为了杀了吃,而是由队上养起来,算是集体财产,卖鸭子卖蛋的钱,由队里统一开支。这些鸭子既然加入了社会主义社会,平时轻易也不会杀的,只是到逢年过节开大会,大伙才开开荤。至于管鸭子的人嘛,当然是铜发爹你喽。我霍铁根这次登门造访,就是要请你老出山。以前你是替地主老财放鸭子,受剥削;现在不同了,是替社会主义放鸭子,光荣得很啊。

他这一番话,倒让铜发爹动了心。不过铜发爹面子上仍是冷冷的,声明自己在霍铜福家放鸭并不是受剥削,福老爷是个爽快人,对他好得很。至于替队上放鸭,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在会上宣布,保证不得乱杀鸭子。霍铁根想到那些卖鸭子卖蛋的钱反正归自己支配,肯定有油水可捞,也懒得跟他争论受没受剥削的问题,马上点头应承。

队里开会宣布后,铜发爹拿着闲了好一阵子的鸭梢,走到溪边。鸭子们立刻停止了嬉戏,齐齐伸长了脖子望着他,就像流浪在外的孩子们望着前来寻觅他们的父亲。铜发爹左手捏诀,右手高高举起鸭梢,朝天划了三个弧圈,又向前摆了三下。一只为首的绿头鸭婆对天&ldo;嘎嘎嘎&rdo;地大叫了三声,群鸭立刻汇集,缓缓地向铜发爹游过来。看着这些重新归来的鸭子,铜发爹岩石般冷峻的脸上难得地泛出了笑容,显得很慈祥,也显得伤感。

当时亲眼看到这一幕,我爸说他对铜发爹佩服到心窍里去了,认为除了毛主席外,世上没有比他更神的人。但时势不同,运道有别,毛主席能在北京坐金銮殿,铜发爹却只能在北坪乡下当他的鸭子王。好在他当得很乐意,很安心,看那样子,只要能天天跟鸭子在一起,给他个皇帝做也不要。现在田地都入了社,属于国家财产,铜发爹不好再领着鸭群到邻近乡县打游击,吃白食,只能在北坪乡的地头上活动。他在溪边靠山处觅了块空地,砍了许多竹片,搭了个简易鸭圈。白天鸭子们就在溪中或山林里嬉戏觅食,到了夜色渐浓,不待铜发爹来赶,便在绿头母鸭的带领下,乖乖地回到鸭圈中。铜发爹把鸭梢在圈边一插,就钻进离溪滩只有百来米远的土砖屋里蒙头睡大觉。北坪乡三面被山围着,经常有野兽前来光顾。老虎豹子这样的大牌动物惯于在深山老林中活动,通常不轻易现身。野猪也算大腕,除了自降身份在包谷地里搞搞盗窃活动外,也很难进村。只有狐狸、黄鼠狼这样的小蟊贼,没有身份地位的负担,窜来溜去,钻洞爬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最让人头疼。跟公社那些干部一样,它们喜吃活鸡活鸭。我家养的芦花大母鸡就是被只黄鼠狼吸光了血。那家伙,在村里几只大狗的围攻下,居然还能从容遁去,真有点道行。这样的家伙,看到几十只鸭睡在一起,而且没有人看护,肯定狂喜不已。奇怪的是,尽管鸭圈只有一尺来高,而且蓄足劲冲一下就会倒,这些著名的惯偷们却只敢在鸭圈周围打转,神情复杂地透过鸭圈间隙看着正做着好梦的鸭子们,就是不敢闯进圈中。我爸说,铜发爹虽然在屋里睡觉,但那根鸭梢在代他守护着鸭群。在人看来,这根鸭梢不过是一根竹竿,在狐狸、黄鼠狼眼里,却是个拿着网的人,随时能够出手把它们网住。这种法术,叫做梅山术,铜发爹,就是梅山神附体的人。我爸还说,上峒梅山上山打猎,中峒梅山掮棚放鸭,下峒梅山打鱼摸虾。铜发爹属于中峒梅山。听他这一讲,我立刻嚷道,我也要当梅山!没想到我爸大摇其头,说当梅山的人命都不好,生前受苦受累,死后成神,也没有庵堂来领受香火,只有寄在清凉树下的坛坛罐罐里,向来往行人讨点香火,糊弄一下嘴巴。又说做梅山也要看有没有仙缘,没有那个缘分,就算你天天上山游逛,梅山神也不会找上你。对他的这番话,我根本就不信‐‐做了神仙,未必还会受苦?铜发爹又那么喜欢我,我要跟他学法术,未必他还不肯教?悟清了这些,我就兴冲冲地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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