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发怒,众臣皆惧。惟魏徵不屈,且振振有词。
太宗改颜相对,并谓众卿道:理到之语,不得不服。朕以私爱而忘公义,适者之忿,自谓不疑,及闻徵言,方知理屈。人主发言,何得容易乎!
贞观十一年春正月,徙郐王李元裕为邓王,谯王李元名为舒王。以吴王李恪为安州都督,晋王李治为并州都督,纪王李慎为秦州都督。
将赴任之前,太宗赐亲书戒敕诸王:吾欲遗汝珍玩,恐益骄奢,不如得此一言耳。
及诸子赴任而去,便下诏旨,命建飞山宫。
特进魏徵上疏谏道:炀帝恃其富强,不虞后患,穷奢极欲,使百姓困穷,至身死人手,社稷为墟。陛下拨乱反正,宜思隋之所以失,我之所以得,撤其峻宇,安于卑宫;若因基而增广,袭旧而加饰,此则以乱易乱,殃咎必至,难得易失,可不念哉!
太宗再次纳谏,于是收回成命,罢建飞山宫殿。又依汉世之制,豫作山陵,免子孙苍猝劳费;又志在俭葬,自为终制,因山为陵,容棺而已。
甲子日,唐太宗行幸洛阳,至显仁宫。官吏有以缺储偫为罪,而被罢谴者。
魏徽谏道:陛下以储偫为罪罢谴官吏,臣恐承风相扇,异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也。昔炀帝讽郡县献食,视其丰俭以为赏罚,故海内叛之。此所陛下亲见,奈何效之!
太宗览奏,霍然而惊道:若非魏公,我不闻此言。
因谓长孙无忌:朕昔过此,买饭而食,僦舍而宿;今供顿如此,岂得犹嫌不足!炀帝作此宫苑,结怨于民,今悉为我有,正由宇文述、虞世基、裴蕴之徒,内为谄谀、外蔽聪明故也。公等临此,可不戒哉!
太宗以礼部尚书王珪为魏王师,并对魏王李泰嘱道:汝事王珪,当如事我。
李泰领命,此后每见王珪,辄先参拜,王珪亦以师道自居。
王珪子王敬直尚南平公主为妻,为驸马都尉。此前帝女公主下嫁,皆不以儿妇之礼奉事舅姑,独王珪为公主先立家法:主上动循礼法,吾受公主谒见,以成国家之美耳。
乃与其妻就席而坐,令南平公主执笲侍立,行盥馈之礼。
时当盛世,八方来朝,四海平定。群臣复请封禅泰山,太宗此番不再推辞,使秘书监颜师古等人议其礼仪,终由房玄龄裁定之。
六月,右仆射虞恭公温彦博薨逝。
太宗闻说悲悼不已,谓其侍臣:彦博以忧国之故,精神耗竭,我见其不逮,已二年矣。恨不纵其安逸,竟夭天年!
其后未几,诏命荆州都督荆王李元景等二十一王所任刺史,咸令子孙世袭。又以功臣长孙无忌等十四人为世袭刺史,非有大故,无得黜免。
秋七月,天降大雨,谷、洛二水溢入洛阳宫,冲毁官寺民居无数,溺死六千余人。
太宗亲至洛阳视察,下达诏命:洛阳宫为水所毁者少加修缮,才令可居。自外众材,给城中坏庐舍者。命废明德宫及飞山宫玄圃院,分给遭水灾者以居。
洛阳灾民大悦,皆谓今上与隋炀帝天壤之别。
侍御史马周上疏:三代及汉,历年多者八百,少者不减四百,良以恩结人心,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余年,皆无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陛下当隆禹、汤、文、武之业,为子孙立万代之基,岂得但持当年而已!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给役者兄去弟还,道路相继。陛下虽加恩诏,使之裁损,然营缮不休,民安得息!故有司徒行文书,曾无事实。昔汉之文、景,恭俭养民,武帝承其丰富之资,故能穷奢极欲而不至于乱。向使高祖之后即传武帝,汉室安得久存乎!又京师及四方所造乘舆器用,及诸王、妃、主服饰,议者皆不以为俭。夫昧爽丕显,后世犹怠,陛下少居民间,知民疾苦,尚复如此,况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万岁之后,固圣虑所当忧也。臣观自古以来,百姓愁怨,聚为盗贼,其国未有不亡者,人主虽欲追改,不能复全。故当修于可修之时,不可悔之于既失之后也。盖幽、厉尝笑桀、纣,炀帝亦笑周、齐,不可使后人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夫俭以息人,陛下不必远求上古,但如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
太宗览其疏奏,称善良久,谓侍臣道:马周真宰相才具,实乃公忠体国之士。
忽一日,太宗大会众臣,猎于洛阳苑中。时有群豕突出林中,太宗引弓四射,则箭无虚发,连殪四头野豕。有一豕兽性大发,突至太宗之前,将要扑及马镫。
民部尚书唐俭大惊,纵马挺矛来搏。太宗早已挂起宝弓,拔剑斩其野豕,唐俭方至。
李世民笑道:天策长史征战半生,不曾见上将于万马军中击贼邪?今何恐惧之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