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迟迟得不到解决,他心里就有点憋得慌。
他不高兴,息旸基本也很难高兴,息旸不高兴,这整个大承宫的人走路就走路都不敢发出声音。
如此这般持续了两日,恬期半夜做了个梦,梦里的他一直没有接受息旸,后者果真为了讨他欢心筑了一座金玉砌成的宫殿,在里头种了玛瑙树,宝石山,还有珍珠桥,劳民伤财,百姓叫苦不迭,再后来,就有人起义,要推翻息旸的王朝,再再后来,息旸为了保护他而死掉,有人把他这个祸国妖后给绑了起来,架起柴火要烧死他。
梦里的感受实在太真实,恬期给活生生吓醒了。
梦醒的时候正是深夜,屋内燃着蜡烛,息旸总是这样贴心,自打他经历过在棺材里的暗无天日之后,息旸就一直会记得在他睡觉的时候点上灯。
身边空无一人,但恬期暂时没动。
他坐起来,看着摇曳的烛火,好一会儿,才走了出去。
屋内的地板很暖,但走廊上却很冷,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恬期后知后觉忘了穿鞋,便又转回去,趿拉了一个软底布鞋。
这鞋子是在室内走的,非常软,走起来几乎没有声音,恬期小心翼翼的走向复健室,里头亮着灯,但房门紧闭,竖起耳朵,可以听到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很轻的坠地声,像是什么摔在地面的声音,还有吃力的闷哼。
他站了好一会儿,身体渐渐被风吹得冰凉。
里头忽然没了动静,像是有人发现了他的存在。
按照他的性子,这会儿应该闯进去,指着息旸的鼻子臭骂他一通,问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害自己误会,害自己做了坏人,害自己明明付出那么多还要平白背负对他的内疚和愧歉。
他就是这样的人,尽管他知道,息旸可能是因为自尊心,可能因为,怕被他看到一次又一次跌落在地的狼狈模样。
他还是会明知故问。
因为他要撇清自己的关系,把所有的过错全部都推到息旸的头上。
固然他说的话很过分,那也是因为息旸的做法不对,如果息旸没有先做出敷衍的态度,他怎么会说出那番话?
恬期素来是不肯吃亏的主儿。
但就在这个夜晚,他忽然之间觉得,有些事,不一定非要分出个对错是非来,他不想再去追究息旸有什么过错,也不在乎一些旁观者是否觉得自己对息旸过于残忍,更不想知道息旸是不是真的有心为之。
他只是忽然很失落,很难过,就是那种,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捏住,说不出来的,难过。
他安静的退回了主卧,没有惊动里面的男人。
他关上房门,坐在门前的火炉边,抹了把脸上冰冷的水痕。
他上了床,却一直没睡,睁着眼睛面朝里侧,打了个好几个喷嚏。
息旸一直到了天蒙蒙亮才回来,他暖了身子,轻手轻脚的躺在恬期身边,慢慢凑过来看了看他的表情,恬期闭着眼睛,睫毛湿漉漉的,息旸伸手来,轻轻碰了碰他微凉的脸颊:“阿期,醒了?”
恬期又装睡了一会儿,息旸伸手来抱他,对方却陡然转过来,用力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恬期鼻头发堵,他推测自己定是给风吹得着凉了。
息旸拥着他,手指抚过他的长发,道:“怎么了?”
“是不是我不够喜欢你?”恬期开口,声音带着点小鼻音。息旸本来都准备好了他要发脾气找茬了,乍然听到这一句,他难得恍惚了一下:“……感情的事,谈不上够不够,有就很好了。”
恬期闷了一会儿,道:“我以前没有喜欢过人。”
息旸弯唇笑了:“是么?”
“是。”恬期说:“我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么活着的,我只要在乎自己就好了,我有什么情绪,都一定会表达出来……我以为,不,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这样,都应该自私一点……做人不要那么伟大,不要觉得,我不想给这个人添麻烦,不想给那个人添麻烦,如果每个人都抱着这个心思的话,那我们还要什么亲情,要什么爱情,要什么友情?所有的关系,难道不都是因为‘麻烦’才存在,也因为‘麻烦’才长久的么?“
息旸垂眸看着他,恬期又咳了咳,他还在很认真的滔滔不绝:“人从生下来,就是要麻烦别人的,否则的话,为什么小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吃喝拉撒都要靠父母呢?老天爷为什么不干脆让我们一生下来就懂事,谁也不要麻烦谁呢?”
他仰起脸看着息旸,剔透的眼珠仍然湿漉漉的:“我说的对吗?”
息旸嘴唇抖了抖。
这种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恬期没有直接挑他的不是,而是说了这些话,倒像是……要开导他。
恬期怎么总有那么一大堆让人信服的歪理。
他漆黑的眼睛水光潋滟了起来,凑过来想吻一下恬期,却又被他推开:“你还没有说,我说的对不对?”
“你说的对。”息旸给予肯定,他从来都知道恬期跟别人不一样,在他心里,他永远都是不一样的,如今就越发觉得,他能拥有恬期,是何其有幸,他又想吻恬期,却再次被他推开,恬期的眼珠子还是湿漉漉的:“那你是不是不想跟我有关系了?”
“怎么会呢。”息旸道:“我想跟你有一辈子解不开的关系,我想至死都与你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