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牵连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颜载礽决定改名换姓。
桑弘羊是他的同乡,说不定桑颜两家在历史上有过亲戚瓜葛,于是颜载礽借桑为姓,取名治平,字仲子。这里既有追慕管仲、桑弘羊之意,也有一份怀念老东家的情感隐藏其中。
桑治平小时便酷爱画画。摆脱了功名桎梏后,他有了较多时间,于是重操画笔。他细心揣摩古人笔意,又注意观察身边的山水虫鱼。他是个天赋极高的人,在&ldo;外师造化,中得心源&rdo;的过程中,绘画技艺迅速提高。这不仅使他在读书思考的同时,可以获得丹青之娱,同时又为他解决了生计的大问题。他靠卖画维持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在昌平隐居五年后,桑治平开始云游天下的壮举。他先到东北,在白山黑水间考察满洲部落发祥的历程。从东北返回后他又漫步三晋,遥想那段无年无战的春秋岁月。然后他南下中原,登嵩山,游河洛,迈过潼关来到长安、咸阳,感受汉唐盛世的遗风余韵。从长安折转向南,越秦岭,穿剑阁,来到巴山蜀水之间,凭吊武侯祠、白帝城,咀嚼一代名相辅佐两朝的艰辛。继而飞渡三峡,于两岸猿声之中舟抵荆楚大地。在江陵旧国,在黄鹤楼头,缅怀当年楚庄王的霸业、三闾大夫的忠愤。再从芳草萋萋的鹦鹉洲起锚升帆,顺江东下,登上收复不久的古都城垣。在一片废墟之中,游秦淮,览钟山,泛舟莫愁湖,伫步胜棋楼。想起刚刚熄灭的遍地烽火,追思六朝走马灯似的改朝换代,这座龙盘虎踞的石头城,浮沉了几多帝王英豪,积淀了几多历史沧桑!从江宁北上,与丰沛子弟聊高祖轶事,听淮阴侯后裔诉千古奇冤,瞻仰至圣、亚圣之祀庙,观泰山日出黄河入海之雄奇。
经过这段历时三载,纵横数万里的徒步旅游,桑治平似乎感受到五千年中华古老文明的真谛所在,触摸到华夏民族生生不息的律动脉搏,脑子里常常有电光石火般的智慧闪烁,心境时常觉得如瑶池之水洗过后的清晰明净,而立之年的举人桑治平,经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锻造锤炼,已经成熟了,真正地立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可以担当大任,为国效力了。但朝廷对肃党仍追查得很紧,他这个为肃顺草拟了不少重要文书的西席,又怎能出头露面,去保和殿参加会试,以科场胜利来走上仕途呢?不入仕途,又哪能获取官位为国效力呢?
虽然仕途无望,但桑治平并不气馁,一则他可以耐心等待机遇,二则即使一辈子遇不到机遇,读书作画,寄情山水,安贫乐道,淡泊宁静,也是充实的人生。
在踏进京门的前夕,桑治平在古北口结识了一令比他大二十多岁的忘年好友。此人姓柴名广,乃周世宗柴荣的四十六代孙,也是一个喜欢读书思考的人。柴广家道殷实,膝下只有一女,见桑治平非凡夫俗子,有意招他为婿。这些年来,桑治平惦记着秋菱,从未想过婚娶之事。漫游天下的壮举中,也包含着寻觅秋菱的一份深厚情意在内。八年过去了,秋菱杳无音讯。看来此生不能续那段情缘了,桑治平接受柴广的美意。柴氏贤惠,婚后生下一女,小日子过得甚是甜美。
桑治平久静思动,总不甘心平生所学一无展布,于是告别岳父母和妻儿,外出寻找机遇。同治九年,他在姑苏城内遭窃落难,被迫卖画筹集回家的旅费,就这样遇到了张之万。桑治平见张之万虽贵为状元巡抚,却并不摆官场架子,对他平等相待,又同好丹青,谈话投机之处甚多,遂答应留在巡抚衙门。
住在衙门一段时期后,桑治平冷眼观察张之万,见这位抚台虽不是擎天大材,却也勤政爱民,禀性纯良,不是那种欺诈贪婪、两面三刀的俗吏,遂有心帮他做一点事。不久,张之万升闽浙总督,桑治平跟随他来到福州。闽浙两省,自古乃东南要域,若从春秋时期的眼光来看,也是一个大国了。随着彼此友谊日深,桑治平定下心来,欲竭尽平生本领辅佐这位制台大人,为国为民做出一番实事来。不料,张之万却要告老还乡,桑治平只得遗憾地离开福州,回到古北口,继续过他与诗书画册、山水林木为伴的淡泊生涯。
古北口住的多是柴姓人家,柴广做了多年的庄主,人望很好。柴广晚年多病,庄主事多委托桑治平办。桑治平将二百多户的柴家庄当作一个小国来看待,借此试试牛刀。他以管子治国之策,采桑弘羊为政之术,果然把柴家庄整治得面目一新,深孚柴家庄人的信任。前年,柴广去世,全庄一致推举他这个外乡外姓人做新庄主。桑治平于此也获得事业小成的满足感。
前些日子,他收到张之万从南皮寄来的信。信上说:舍弟擢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要不多久,或实授侍郎,或外放巡抚。若内授侍郎则罢了,若外放巡抚,乃一方诸侯,正可以借此做一番事业。彼时开府立幕,必将广纳人才,望贤契前去就他。对舍弟而言,得一大材相助,如同增一臂膀;对贤契而言,平生材学可得施展,此亦为极好之机遇,切望留意。
桑治平接到这封信后,很为张之洞的超常擢升而高兴。张之洞的确是官场中的人才,他的翰林做得与众不同,可知他今后的巡抚也会做得与众不同,为这种有才的朋友佐幕是可为的,何况自己多年来所积累的治世实学,也总得有所施展才是。不过,转念他又想,已是过了四十岁的人,精力早不如从前的充沛,对世事也看清看淡了许多,办起事来大概也不会有太高的热情;再说,毕竟是为别人佐幕,不是自己做巡抚,古北口住得好好的,柴家庄也有一番虽小却有意义的事业可做,有必要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