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告诉刘瑞芬,就说银钱一个子儿都不会少,请他先给我垫着,我即刻就汇过去。只是要快,铁厂明年夏天要开工,不能误了我的工期。&rdo;
&ldo;还有,电报上说两个炉子连运费,共需八十万两银子。&rdo;
&ldo;好,我知道了,到时一手交货,一手交银子。这个利物浦的工厂也是小气,我一个堂堂大清国的湖广总督,向他买东西还会少他的钱吗?这些洋人也太计较了!&rdo;
蔡锡勇笑道:&ldo;香帅,这就是洋人办事的习惯,事先双方都说清楚。你对他的货物可以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他做得到就做,做不到就不做。他要的钱他也说清楚,你同意,这笔生意就做,不同意就算了。彼此一点不伤和气。我们这份电报拍过去后,他就会来一个合同,上面将双方的要求都写得一清二楚,双方为头的在上面签字。事情就这样定了,彼此不得反悔,反悔就要赔偿损失。哪像我们中国人,起先都是拍胸脯的君子协定,无只字凭据,到时出了事,彼此又互相推诿,都不承担责任。&rdo;
&ldo;洋人办事死板是死板点,但这种认真的态度还是可取的。&rdo;张之洞点点头说,&ldo;事先说清楚,白纸黑字,也好免得日后麻烦。待他们的合同来后,我来签字,你先把电报拍过去吧!&rdo;、办铁厂、枪炮厂,这都属于洋务兴作,从曾国藩咸丰十一年在安庆创办中国有史以来第一座兵工厂算起,到现在亦不过二十几年历史,其后不论李鸿章、左宗棠,还是沈葆桢、丁汝昌等人创办的各种机器局,、制造局,也几乎都是为军事服务的。由朝廷颁下专款,通过户部拨给总署,再由总署拨给办洋务的督抚。海军衙门成立后,总署的这个差事便移交给了海军衙门。
张之洞向朝廷上折,请求由海军衙门尽快拨下一百万两银子的专款。他知道掌户部的翁同簖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军机处里,阎敬铭是离开多年了,堂兄这些年也年老多病,长期在家休养,不大问事,大权已逐渐落于最善迎逢又最喜揽权的孙毓汶的手里。孙毓汶身为军机大臣,却并不是个一心为国的人,一向置个人得失在国家得失之上。张之洞不愿意拿国家的银子和自己的人格去走这种人的门子,所以他估计这一百万银子的批复下来不是件顺畅的事。
但龟山的地要立即买下来,这迁移、填土、筑堤都得抓紧时间进行,买炼铁炉的订金也得汇,这几项银就得二十万两;大冶铁矿和新近确定的江夏马鞍山煤矿也必须尽快开工,眼下非得有四十万两银子不可。若坐等朝廷的专款,不知要推延到何时。性情急躁素来办事只争朝夕的湖广总督不能坐等,更何况神州第一大厂的巨大成就感,更在强烈地鼓动着他那颗好大喜功的雄心。他决定先要湖北巡抚拿出四十万两银子来。
按照朝廷的制度,总督对所辖省份的民政刑事虽有管理之权,但偏重于军事。这种制度,咸丰朝期间因战争的缘故,在江南一带则被改变了。因为当时这些省份里,用兵打仗成为压倒一切的大事,所有举措都得服从战争这个大局,故而当时的湖广总督、两江总督、闽浙总督乃至两广总督、云贵总督都拥有调动一切、指挥一切的权力。为了收指臂之效,所辖省份的巡抚、藩司、臬司便往往由该总督提名,朝廷照准不误。战争进行了十多年,朝廷过去的定制在江南各省被无形中破坏了。待战争结束后,已实行多年的制度便成了新的定制。张之洞做两广总督时,所面临的第一桩大事便是在越南的中法战争,这又是一场用兵打仗的大事,广东、广西的巡抚不能不听凭他的调遣。来到武昌后,张之洞也同样以这种心态对待两湖的抚、藩、臬。他以先前两广总督召见广东巡抚的架势,请湖北巡抚来督署有要事相商。不科,初与湖北地方大员打交道的张之洞,便碰了一个不硬不软的钉子。
三 病入膏肓的黄彭年冒死劝谏张之洞莫办洋务
张之洞到武昌后不久,湖北的巡抚就由奎斌换成了谭继洵。从小恪遵圣贤之教刻苦攻读&ldo;四书&rdo;&ldo;五经&rdo;,一心在科举功名上下功夫的谭继洵是湖南浏阳人,今年已经六十八岁,是个须发皆自的老者。
谭继洵二十七岁中举,三十七岁中进士,分发户部做主事,五十五岁才外放甘肃巩秦阶道,直到六十一岁时仍只是一个四品衔的中级官员。正当谭继洵叹息仕途不顺的时候,不料老来吉星高照,官运亨通。这一年,他被擢升为甘肃按察使,第二年又被擢升为甘肃布政使,今年又简授湖北巡抚。短短的七年工夫,谭继洵便直线上升为一省的封疆大吏,而且将他由苦寒边远的西北调到湖广。作为一个望七之年的湖南人,谭继洵自认为对朝廷的恩德粉身碎骨不足以报答。
二人在布置得十分精致的小客厅坐下后,谭继洵谦恭地说:&ldo;不知张大人叫下官来有何事。&rdo;
&ldo;谭大人,&rdo;张之洞也以很客气的称呼叫着。&ldo;铁厂的厂址已最后选定了,就在龟山的脚下,我看那地方很宽阔,以后在旁边还可再建一个枪炮厂。&rdo;
张之洞要在湖北办铁厂,谭继洵是知道的,他心里很不赞成。一来他墨守成规,对洋人有深刻的成见,并不认为洋人的那一套就是致富强的惟一之路。中国是礼义之邦,还是得遵循历朝历代行之有效的清吏治、厚风俗、奖农桑、薄赋税等办法,那才是一条利国利民的康庄大道。洋人只重强权,不要义理,那只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终归不是长治久安之策。二来在甘肃时,他深知左宗棠创办的兰州织布局、机器局、制造局等洋务,资大而收效微,管理混乱,连年巨亏的内幕。左宗棠是中兴功臣,又为朝廷收复了新疆,厥功甚伟。他不敢公开批评,只是私下里对同僚们说,洋务这码事,只能由洋人在他们国家里办,我们中国办不成。来到武昌,他听说张之洞要在湖北大办洋务,心里就着急,本想给头脑发热的总督泼点冷水,但转念一想,张之洞是个刚立下赫赫战功,又倔犟自信、甚受太后恩宠的人,一定听不进去,于是打消了这个想法。只在心里暗自决定:他张之洞折腾让他去折腾吧,只要不损伤湖北就行了,我一个老头子,既犯不着与他唱对台戏,更不能与他同台共演一出明知要砸台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