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前,李瀚章就接到了与刘坤一几乎完全一样的内阁来函:一道上谕、一份徐致祥参折的抄件。上谕中的话略微不同的是&ldo;就地查访&rdo;,而不是&ldo;去武昌密查&rdo;。
出于对清流的厌恶和对张之洞的嫉妒,李瀚章接到这份内阁来函后暗自欢喜。他立刻派人去奉旨查办。有几个受过张之洞训斥的道府官员闻讯后,主动来督署控诉张之洞对他们的无礼,更有不少多次乡试未中的老秀才提起开禁闱赌来便义愤填膺,痛骂张之洞是此事的罪魁祸首。查访的结果对王之春也不利。他在彭玉麟手下做湘军营务总管时期,以及做雷琼道时期,都有人怀疑他在账目上不清白。还有人揭发他在清泉老家置良田五百亩,在衡州府里有店铺七八家,他的这些家财来路都经不得过细盘查。至于赵茂昌,则有住澳门的王姓闱赌老板揭发他私受二万两银子,又有新会商人梁某揭发他敲诈其家祖传的琥珀念珠一串,价值八千两银子。李瀚章准备将这些写成扎扎实实的奏折,将张之洞狠狠地治一下,出出他们兄弟多年来压在胸口的一腔闷气。、当王之春在他的面前,出示一份同治七年至光绪八年湖北盐务往来账目细表时,他的那一股与不法之徒抗争的凛然正气立即消失殆尽。在湖广总督张之洞的眼中,他自己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不法之徒。擦干额头上的虚汗,定定心后,李瀚章也将上谕、徐致祥的参折以及他奉旨查办的实录,全部拿出来交给王之春。王之春不能不从心里佩服张之洞、桑治平的高明。他面不改色地对李瀚章说,这都是小人的诬陷。并感叹,替朝廷办事太不容易,宽则玩忽职守,重则招致怨恨,张大人和他本人都深知这一苦处,故在查盐务账目发现这些疑点时,并不急着上报户部,而是特为来广州咨询李大人。李瀚章表示,深谢张大人的好意,天下官场一个道理,小人也是处处都有。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彼此的裂缝都相互弥补了。最后,李瀚章说,奉旨查办,没有查出一点事来也不好交代,且赵茂昌的劣绩证据确凿,不便推卸。王之春也同意抛出赵茂昌,接受这个丢卒保车的决定。
一个月后,两江总督刘坤一、两广总督李瀚章先后给朝廷作了禀报,两个折子几乎由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张之洞为官勤谨,王之春办事有方,徐致祥所说皆影响不实之辞,经访查均无实据。督署总文案赵茂昌不洽舆情,物议颇多,受贿情事严重,应予革职查办。
与此同时,鹿传霖也到了北京。陛见之后,受慈禧太后召见于颐和园。慈禧知道鹿传霖与张之洞的郎舅关系,谈话之间不免问到张之洞。趁着这个时候,鹿传霖将徐致祥奏参之事向慈禧作了禀报。慈禧笑了笑对鹿传霖说,言官多喜风闻奏事,张之洞做过多年言官,应该懂得,不必放在心里。过些日子,光绪进园子请安,慈禧随意对他说了一句听说徐致祥参劾张之洞,此事不要看得太重。光绪听了一怔,他没有想到深居颐和园的太后居然已知道此事,而且态度很明确地偏在张之洞一方。他回宫后告诉翁同龢。翁同龢本想借这个机会狠狠地杀一杀张之洞锋芒毕露的骄矜自得之气,看到刘坤一、李瀚章的奏报,特别是探知太后的意思后,便只得打消这个念头,吩咐内阁拟一道上谕下发:武昌湖广总督衙门总文案赵茂昌,违法渎职,现已查明敲诈受贿,即行革职永不叙用。
被史家称为&ldo;徐致祥大参案&rdo;的这一事件,就这样虎头蛇尾地收了场。这是张之洞仕宦生涯中一场有惊无险的风波,更是近代中国官场史上一个极具典型意味的案例。
第五章外宾访鄂
一 马鞍山乡民把洋矿师打得伤筋断骨
受贿勒索这种事,张之洞一向十分痛恨,赵茂昌的这些不法行为,倘若在平时由他来办理,撤职固然不可免,很可能还要籍没家产,投人监狱。但想到赵茂昌此次被劾,是因为他张之洞的缘故,且这些事也没有一一去查实,故对赵茂昌心存悯恻。虽遵旨革了赵茂昌的职务,但又专门为赵置了一桌饯行酒,叮嘱赵回原籍后务必息影乡居,等两三年后再来。赵茂昌感激总督的这番好意,表示今生将死心塌地为张之洞奔走效力。
张之洞是个情绪易受波动的人。徐致祥大参案,弄得他几乎半年不得安神,最为委屈愤慨的时候,他甚至想挂冠而去。张之洞的这种心绪,大大影响了龟山脚下铁厂的兴建速度。只是因为有蔡锡勇、陈念扔这些铁政局的督办、会办们在顶着,包括煤矿、铁矿在内的整个铁厂兴建工程才没有停工。但有不少必须尽快办的事因此而拖延,造成工程近五十万两银子的损失。这笔巨大的损失该由谁来负责呢?能由徐致祥负吗?维护朝纲,纠弹渎职,是大理寺卿的本职,徐致祥没有责任。是光绪皇帝和翁同龢的责任吗?查访实情,整肃吏风,是在上者的治国正务。光绪和翁同龢也没有责任。是张之洞的责任吗?墨守成规者最不易出差错,勇闯新路者总难免要遭挫折,几成人世定规。一心为国的人反遭攻讦,庸碌无为者仕途顺畅,这叫人如何想得通!他张之洞不是圣人,情绪波动似难深责,他又能承担多少责任呢?
半年后,张之洞才从阴影中慢慢走出来,重又投身于以铁厂为主的洋务事业中去。
不料,没有多久,马鞍山煤矿一场矿局与乡民的斗殴案,又将张之洞推入了是非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