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协理总文案来催促,又说张大人很想听一听技术部门的看法,一种受宠信的荣耀感在激励着陈念礽,他突然来了勇气,刷地从座位上站起,激动地说:&ldo;刚才张大人说我们办铁厂,办枪炮厂,办铁矿煤矿,以及今后办织布、纺纱各种厂子,富民是我们的重要目的,而强国却显得更为重大。我完全拥护张大人的这个讲话,他说到我陈念礽心坎里去了。我在美国留学八年,对国弱受欺负、国强才有尊严的感受,可以说比在座各位都要强烈。我想俄国皇太子要来武汉看铁厂枪炮厂,参观是个幌子,他的真实目的是来查看。一看我们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厂子,是否谣传。洋人瞧不起中国,他心里对我们有没有能力办钢铁和兵工是持怀疑态度的。二看厂子的规模到底如何,够不够对他们形成威胁。我对洋人很清楚,他们历来是欺弱怕强,重实力不讲情义。厂子现在已在建,我们不怕他看,问题是要把规模弄大,并要实际出产品,这才能镇服他们。所以我们一定要遵照张大人的旨意,不管有多大的困难,也要抢在俄国皇太子来之前,把规模建起来,把产品生产出来。这不只是一个投产的事,这更是一个扬我国威长我志气的壮举!&rdo;
&ldo;说得好!&rdo;陈念礽的话刚一讲完,张之洞便忍不住大声喊了一句。总督大人的这一反常举动,把大家都弄得惊讶了。其实,这才是张之洞的本色。十多年前做清流时,他与他的朋友们便常常这样使情任性,高声喊叫,毫不掩饰地表示自己的态度,只是后来出任封疆,他才努力压抑自己,力求做出一副矜持稳重的大员神态来。今天他见这位年轻人是如此理解他的心情,如此真心实意地与他配合,不禁喜从中来,情不能已。
当大家回过神来后,会堂里立即响起了暴风骤雨般的掌声。陈念礽激动万分,脸上神采飞扬。他在坐下的时候,特意瞥了一眼蔡锡勇,却看见蔡督办仍然是刚才的面无表情,两只手硬硬地下垂,一个巴掌也未拍。陈念礽心里陡然凉了一下。
散会之后,他便被蔡锡勇叫到一旁。蔡锡勇轻轻地却是语气严厉地训道:&ldo;你瞎起哄什么?张大人是总督,自然要说些威风呀、志气呀一类的话。后勤、财务那些人不学无术,他们邀宠固荣的手法,便是讨好上司。至于办不办得成,他们根本就不会去想;他们不懂技术,真的办不成与他们也毫无关系。你是受过严谨科学训练的人,怎么这样无头脑!从现在算起到俄皇太子来汉,只有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建成投产,这不是烧得说昏话吗?你是技术部门主办,别人没有责任,你可是千斤重担挑在身上,到时没有兑现,看你如何交代?千夫所指,不疾而亡!念礽呀念礽,你太不晓事了!&rdo;
蔡锡勇说完这番话后,气呼呼地甩手走了。这边陈念礽呆呆地站着半天回不过气来!
铁政局、铁厂好比前方战场,前方战场的取胜不能缺少后方仓库的支援,这后方仓库的锁钥便握在巡抚谭继洵、藩司王之春、臬司陈宝箴等人的手里。
第二天,张之洞又在湖广衙门议事厅里,举行隆重的大会,邀请的便是谭继洵、王之春、陈宝箴,再加上盐法道、粮道、兵备道、汉黄德道、汉阳知府、武昌知府等人。昨天的演讲,他今天又重讲了一遍,因为听众都是颇有从政之道的高中级官员,张之洞的神情没有昨日的激动,议事厅里的反响也远不如昨日会堂里的热烈。张之洞演讲的主要内容是两个字:筹款。户部的银子半个月二十天到不了,投产在即,一天也不能延误,湖北省务必要紧缩各项开支,在十天内筹出一百万银子来,户部来银后再归还。除开王之春、陈宝箴表示努力想办法、积极筹措外,与会者再没有第三人发言。众道府大眼瞪小眼,大小眼睛又一齐望着巡抚大人。自从马鞍山煤矿事件之后,七十岁的谭继洵对洋务一事在原先的&ldo;冷淡&rdo;之上更增加一层恐惧感。他现在对洋务是避之惟恐不及,听到儿子称赞铁厂时,他也会想到自己是不是老了,跟不上潮流了?他有时甚至还萌生致仕回籍的念头,只是因为卢氏、王氏、魏氏三个小妾坚决反对,他才不敢说解甲归田一类的话。他近来身体不大好,神志懒散,对于张之洞的那一套一点兴趣都没有,俄皇太子来汉也罢,铁厂、枪炮厂竣工投产也罢,似乎都与他无关。至于银子,他有一条规定,不能随便拿出来给张之洞。洋人的那些黑机器,在他的眼里就好比无底黑洞,任你多少银子也都填不满,而且一点回音都听不到。来督署后得知总督的用意,他便抱定一个宗旨:不说硬话,不表硬态。
大家都不再说话了,场面颇为尴尬。张之洞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对谭继洵说:&ldo;谭大人,你看有什么法子可想,能凑出百把万两银子来吗?&rdo;
隔了好长一会,谭继洵才开口说:&ldo;湖北银钱一向匮乏,这点张大人您是很清楚的。这十天半月,莫说筹集百万两银子,就是二三十万也很难呀!&rdo;
张之洞的脸刷地沉了下来,极不高兴地说:&ldo;谭大人,你是湖北之主,铁厂也好,枪炮厂也好,都设在湖北。早日竣工投产,不只是我张某人一人的事,也是为湖北为您谭大人脸上贴金的事。您莫推辞了,无论如何要筹集百万银子出来,待户部银子一到,即刻如数归还。&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