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要和钱眼分手的地方了,他要自己去收账。一早上,他就和杏花闷在屋里。我们本该启程,可我说别去打扰他们。
好不容易有了点松快时间,我就和谢审言在旅店外的街道上走来走去。我时常挑选些东西,不是为了买,只是为了和他说说话:&ldo;你觉得这个怎么样?&rdo;&ldo;你说这个好不好?&rdo;他跟在我的身后,有时点下头,有时懒得理我,我接着说:&ldo;不点头?我也不要了。&rdo;&ldo;点头?那我也不买,拿着费劲。&rdo;
走了有一个时辰,总算稍微冲淡了我们这一路来没怎么说话的疏远感。我空手和谢审言往回走,快到旅店了,我停下脚步,转了身对着他。他又戴着斗笠,现在我知道这是为了掩饰他的身份,不是为了躲着我了。我笑着说:&ldo;还是在李伯的父母家好,能走到天黑。&rdo;他点了下头。
进了旅店的院子,见钱眼正和哥哥说话:&ldo;你放心,我办了这趟事,就去收你给我的那笔帐。差不多,一两个月,肯定到你府上了……&rdo;杏花哭得眼睛红肿,站在钱眼身后。
钱眼见了我,笑眯了眼睛:&ldo;知音,就此告别,多多安慰些我的娘子。&rdo;
我笑了:&ldo;钱眼,放心,你到了府上,就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了。&rdo;
钱眼嘴咧到脑后面:&ldo;知音,我也等着你的!虽然你笨了点儿,但我觉得……&rdo;
我忙打断:&ldo;你才是个笨蛋!&rdo;不知谢审言听了洞房之类的话会不会难过。
钱眼不思悔改:&ldo;比你聪明!至少知道人家是怎么回事。&rdo;说完他对着谢审言道:&ldo;谢公子,我不能给你当传话的了,你差不多的时候就开口吧!&rdo;我转头看谢审言,他对着钱眼举手抱了一下拳,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对人行礼,钱眼立刻正容回了礼。然后笑着看我说:&ldo;知音,人家理我了,大概是谢谢我替他吃东西。&rdo;他又对李伯道别,&ldo;李伯,你是第一个说我不是坏人的人。&rdo;李伯呵呵笑道:&ldo;钱公子是好人。&rdo;
钱眼歪头睨视我,我叹息道:&ldo;好吧!你是个大好人。&rdo;
钱眼仰天出气,说了声:&ldo;我大获全胜!&rdo;然后又看我,我翻了下白眼。钱眼大笑:&ldo;娘子,送你的好夫君上马啦!&rdo;自己昂头挺胸走向大门,杏花低着头抹着脸跟着出去了。如果以前她还剩了任何爪牙,现在都被这离别给拔光了。
李伯叹气:&ldo;钱公子是位侠士啊。&rdo;哥哥也点头说道:&ldo;我就指望他救我水火了。李伯,我们也准备起身吧。&rdo;他们出去牵马了。
我转身看着谢审言说:&ldo;你是为了他吃了你剩的菜饭才谢谢他的吧?&rdo;他等了片刻,点了下头,我嘿嘿笑了,说道:&ldo;你还是会开玩笑的。&rdo;他马上又点了下头,我看着他的面纱想象着,他现在是不是笑了?他的笑容是不是还那么苦涩?
又骑了两三天,杏花自从钱眼走了以后每夜哭泣,白天也动不动就抹眼泪,我和她骑在一起,常逗逗她。
这天眼看着接近京城了,在前面开路的哥哥大约心里松驰了,他的速度终于慢了。我和杏花骑在他的后面,李伯和谢审言在我们身后。
我正和杏花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前面过来十几骑。哥哥忙引马避到路旁,我们和后面的李伯他们也一字排开,站到路边。
那些人过了大半,其中一人突然停了马,其他人也停了下来。那个人转了马头,到了我和杏花之间。我和杏花及谢审言都戴着有面纱斗笠,他在我和杏花之间稍犹疑了一下,还是看向了我。我已经认出是那天在府中见过的贾成章大夫的儿子贾功唯,他穿着一身淡糙绿色的长衫,把他的圆脸衬得有些黄。在面纱后,我多看了他几眼。他的眉毛稀少,嘴很小,眼睛是单眼皮。打量我时,好像他在用目光给我脱衣服。我又一次浑身发毛。
他一笑,我后背凉了一下,听他说道:&ldo;没想到在此得遇董小姐,董公子,真是幸会。&rdo;看来他是认出了哥哥才停了下来。但他并没有看哥哥,一直看着我。他的声音有些软,说话拖着腔调,我听着很不舒服。
哥哥引马回头,一抱拳微笑着说道:&ldo;贾公子,好久不见!你气色很好。&rdo;他真是见人就说好话。
贾功唯又阴阴一笑:&ldo;看来比被董小姐称为癞蛤蟆时好了吧。&rdo;
哥哥忙说:&ldo;我妹妹出言不逊,我该教训。但她大病之后,已无记忆。&rdo;
我也欠了身说道:&ldo;这位公子,我已忘怀前事。若我曾经冒犯了公子,万请恕罪。&rdo;
贾功唯盯着我,脸上说不出的神秘状,笑道:&ldo;如此甚好,董小姐竟似脱胎换骨了,必有缘故吧……&rdo;他眼睛扫向其李伯和谢审言,眯了一下。我心中方觉不对,他已掉了马头,向后行去,可骑过谢审言身前时,突然挥起手中马鞭,打向谢审言的头部。谢审言往后一闪,但那马鞭已打在了他的斗笠上,斗笠啪地一声被打落在地,谢审言端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垂目不看贾功唯。
哥哥这才来得及出声说道:&ldo;贾公子,这是何意?!怎能对太傅府中的人动手?!&rdo;李伯一纵马,到了贾功唯面前,手放在了剑柄上。那方的人也纷纷刀剑出鞘。
贾功唯忙赔笑道:&ldo;误会误会!我挥鞭失了准头,本无意动这位……谢……不该说是大名鼎鼎的京城第一才子谢审言公子了吧?是否,该说是,你府中的下奴?&rdo;
哥哥张口结舌,半天才慢慢说道:&ldo;我府中之事,不劳贾公子费心。&rdo;
贾功唯依然笑着,但那笑意阴寒,转头看着我说道:&ldo;听人说,董小姐买了官奴谢审言,立意制服他,用尽了手段,哪怕假众下人之身手,也要让他成臣拜裙下之奴……现在看来是不假了,那人称傲然不群的才子,终变得如此温顺无力……强钢被炼成了绕指柔……&rdo;他的话语十分暧昧,谁都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他随行的人中,有人用鼻子哼笑起来。我心中大惧!他知道谢审言受辱伤残这样的隐情,必是手里有我府的逃奴。哥哥看来也是想到了这点,看着贾功唯,唇微抖,可没话。
贾功唯笑着,像是吹着烟圈儿似地说:&ldo;董小姐心愿得偿,自然宽宏大量起来。只是,这谢奴,经了那么多的教训和人手,居然还活着,倒让人刮目相看呀……&rdo;字字轻软,却能刺人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