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野狗开始缓缓地踱进房间。由于谨慎,它的腿有点僵直,尾巴茸拉着,黑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它的嘴唇向后撇着,露出与之完全相配的牙齿。
八岁的凯瑟琳&iddot;萨特林曾经欢快地与前王子一起嬉戏(至少一直到她过生日为止,那时她得到一个名叫玛妮的碎布制作的娃娃,对狗暂时失去了一些兴趣)。王子半是猪犬,半是牧羊犬,是一种混合类型的狗,但是决非杂种狗。八月末萨特林在莱恩湾将它赶出去时,它体重八十磅,皮毛光滑油亮,体格健壮。它的毛发夹杂着棕色和黑色(胸部及颈下有一圈明显的白毛,像是个围嘴),煞是招人喜爱。现在它的体重不到四十磅了,用手摸它的体侧,会摸到它突出的肋骨,更别提它心脏的快速狂跳了。它的一只耳朵划了条大口子。它的毛皮暗淡无光,湿漉漉的,还沾满了牛蒡。弯弯曲曲沿着它的一边腰腿,有一条部分愈合了的粉红色伤痕,这是它在一处装有尖刺的篱笆下面爬行时所得到的痛苦纪念。它的口部插着几根豪猪刺,像是弯弯的胡须。大约十天前,它发现那头豪猪躺在一段木头下死了,它一开始啃了满嘴的刺,便将它放弃了。那时它一直感到饥饿,但还不至于绝望。
现在,它又饿又绝望。它的最后一餐是一些长满了蛆的残羹剩饭,那是它在一一七国道旁边的一条沟里从一个人丢弃的垃圾袋里拱出来的。这条狗曾经很快学会为凯瑟琳&iddot;萨特林捡球,她把一只红皮球顺着起居室地板滚过去,或者让球滚进客厅,它会为她捡回来。但现在它真的快要饿死了。
是的,可是这儿‐‐就在这儿,地板上,可以看见!有着成磅成磅的鲜肉,肉肥,骨头里满是甜美的骨髓。这就像是野狗之神馈赠的礼物。
这个凯瑟琳&iddot;萨特林一度拥有的宝贝继续朝杰罗德&iddot;伯林格姆的尸体迈进。
8
这事不会发生的,杰西告诉自己。决不会的,只管放松吧。
她不断这样对自己说,直到那一刻,床的左侧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野狗的上半身了。狗尾巴开始更加猛烈地摇起来,然后发出了她能识别的声音‐‐在酷暑之日狗在水池喝水的声音。只是和那声音并不完全相同,这个声音更加粗鲁。不知怎的,要说是喝水的声音,倒不如说是舔食的声音。杰西瞪着那快速摆动的尾巴,她的大脑突然展现出被床的角度挡住的情景:这条身上沾满牛蒡、眼神含有疲倦与警惕、无家可归的野狗正从她丈夫稀疏的头发里舔着他的血迹。
&ldo;不!&rdo;她将屁股从床上抬起,双腿扫向左边。&ldo;离开他!给我走开!&rdo;她踢出腿去,她的一只脚后跟扫在了狗脊梁骨突出的骨节上。
狗即刻直起身来,抬起了它的鼻子和嘴。它的眼睛瞪得那么大,显露出细细的两圈眼白。它的牙齿龇咧着,在逐渐变弱的午后阳光里,它上下门牙间牵扯着的蛛网细丝样的涎水,看上去像是根根金丝。它突然向前朝她的光脚扑来,杰西尖叫着缩回腿,她的皮肤感到了狗热乎乎的鼻息,她的脚趾却保住了。她又将腿蜷缩到身下,她没有意识到这一动作,没有听到她拉扯过紧的肩膀肌肉发出了愤怒叫声,也没觉察出她的骨节极不情愿地在骨田里转动。
狗又多看了她一会儿,继续曝叫着,用眼神威胁着她。
夫人,咱们来达成默契。那眼神说,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那就是理解。听起来觉得可以吗?最好是这样,因为如果你碍我的事,我就毁了你。而且,他已死了‐‐你我都知道这一点。为什么我在挨饿却让他被浪费掉呢?你也会同样做的,不知道你现在可明白了?不过我相信,就这件事你会转而同意我的看法的,而且你的看法转变得会比你想象得快。
&ldo;出去!&rdo;她尖叫着。现在,她坐在她的脚后跟上,双臂往两边伸着,看上去比以前更像丛林祭坛上作为牺牲品的费&iddot;瑞了。她的姿势‐‐头昂着,胸向外伸着,双肩向后拉得那么远,以至于肩角被拉扯得发白,颈窝现出两个深深的三角形凹沟‐‐这是女孩杂志里非常热门的迷人姿势,然而却不带有那种撇嘴挑逗的意味。她脸上的表情是那种位于清醒与疯狂分界线边缘女人的神情。
&ldo;从这里出去!&rdo;
狗继续抬头看着她,又咆哮了一会儿,接着,当它确切搞清楚不会再被踢了,便不再理睬她,又低下了头,这一次没有吸食与舔食声了。杰西却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咂嘴声。这使杰西想起他们去看奶奶琼时,弟弟威尔热烈地亲吻奶奶面颊发出的声音。
狂吠声继续了几秒钟,现在声音却沉闷得古怪,仿佛有人在狗头上蒙了个枕头套。她的新坐姿使她的头发几乎挨到了头上方床头架的底部。从这儿她能看见杰罗德的胖胖的双脚以及他的右臂和右手。一只脚在前后摆动,仿佛杰罗德正和着某段摇滚乐的节拍在跳摇摆舞‐‐比如,瑞恩&iddot;麦克斯唱的那首《再来个夏天》。
从这新的有利地形她能更好地看到狗了。现在,狗的身体一直到颈子起始处都在视线内了。要是狗抬起头来,她也能看到它的头。然而它没有抬头,野狗低着头,后腿绷得僵直。突然听到一声厚重的撕裂声‐‐一种擤鼻涕的声音,就像患重感冒的人企图清理喉咙。她悲叹了:&ldo;停下……嗨,请停下,难道你就不能停下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