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还有人在看着,但是——乔万尼已跑过去,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他。
第51章八(下)
洛伦佐向副官挥了挥手,然后任他抓着自己向驿馆走去。黄昏将山谷中拥挤的枫树染成红棕色,渡鸦和枭在远处鸣叫,原本肃杀的景象在情人眼中顿然化为柔和。他把洛伦佐推进一间客房,砰地关上门,在门边就开始吻他。急遽的热情迎头浇下,洛伦佐仰脸接受他的吻,环住了他的脖子,手在他的脑后轻轻地抚摸。半年过去,乔万尼的头发长长了。
这一切毫无预兆,但仿佛并不需要问彼此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就像他长久地等待着这一刻到来,洛伦佐也不会放过相见的机会。两人的嘴唇终于分开,洛伦佐轻声安慰他,你看,他说,我完好无损,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因为这也是你的东西。
他感到乔万尼开始颤抖,有水珠滴落在他的脖颈边。洛伦佐抱着他,不知道在他的死讯盛传的那段时间,乔万尼是怎么熬过来的。在此刻,洪水一样的恐惧才终于慢慢退去,乔万尼摸索着他的肩颈,确认伤口均已愈合,他低头去吻那些淡色的疤痕,神情克制又虔诚。“我很好,我在这里,”洛伦佐在他耳边说,“别怕。”
他解开斗篷的扣子,将乔万尼的手放在胸前,鼓噪的心跳顿时撞进对方手心。乔万尼剥开他的衣服,将他推到床上,暴躁得像一头野狼。他打开洛伦佐的双腿,同时一口咬在他脖颈边,几乎刺出了血。木床激烈地吱呀作响,像人在哀声求饶,乔万尼只当全听不见。洛伦佐看着他的脸,那双一贯温和的灰眼睛此刻堪称凶狠,它们盯住洛伦佐,像在替乔万尼说,我快疯了。
如果神允许,他会把洛伦佐咬碎了吞进胃里。
房间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洛伦佐抱住他的脊背,在混沌中想,幸好他早知如此,将侍从都支到了驿馆外。
乔万尼平静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侍卫在门外生火烤了几只兔子,洛伦佐出门一趟,回来时乔万尼坐在床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晚餐结束后,他们很快又开始抚摸彼此。这一次的抚爱变得异常轻柔,每一次触碰都小心翼翼,如同害怕惊醒什么。在这之后,他们汗津津地躺在一起,乔万尼燃起一支蜡烛,注视着烛光下的洛伦佐。
洛伦佐说起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满足和疲倦让他的语调听起来懒洋洋的。“我也不是一直跟着军队的,”他说,“就在三天前,我刚刚从威尼斯回来。”
“怎么样?”
“会有两位伯爵领兵前来。东方的奥斯曼人……这次来势汹汹,不是他们轻易对付得了的。他们迫切地需要获得我们日后在海上的支持,此时一定会表现出相应的诚意。”
“事实上,每一天我都在希望他们的战事能再凶猛一些。”洛伦佐也侧身面对他,“这样圣座就不得不做出反应了。”
乔万尼沉默不语。他只关心一件事:在这场战争之后,也许很快又会有另一场。那场战争的规模只会更大、意义会更非凡,不仅关涉到几个城邦,而是一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之间的博弈。[1]
如往常一样,洛伦佐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的忧虑:“别担心。我不会在上战场了。佛罗伦萨依然会参战,但我猜我们将只需要提供船队与金币。”
乔万尼捉住他的手亲吻,洛伦佐笑着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这场战役结束之后,我会竭尽全力,让我的人民不必再担惊受怕了——至少在我有生之年。”稍顿,他念出一句经文,“‘民要攻打民,国要攻打国;多处必有饥荒、地震’。我不想再看见这些了;我已经看得够多了。”
乔万尼安静地注视着他。洛伦佐睁开眼睛,摸了摸他的脸:“我想成为……和平的指针。”
“我还有很多美梦,只等战争结束后去实现它们。不是从前不切实际的那些——是我最确定的那些。”
他露出一丝近似于向往的神情:“我想……用不了多久,托斯卡纳就会成为这样的一个地方……”
“国家不再举刀进攻彼此,人们也不再学习战事,人人都坐在自己的葡萄树下和无花果树下,没有人会使他们感到恐惧;[2]
“军械工场的规模在缩小,一座座学园拔地而起;旧日的罗马、以弗所和亚历山大里亚都在这里重现,知识像初春的青藿一样快速生长,每个人都会读和写;然后愚昧退去,理性掌握秩序,人们相见时不再争吵,而会共唱起同一支牧歌……”
我们应在有生之年增光,方能在死后享有不朽的美德;如果天国的门对我们闭上,那就在地上建立新的天堂:在这里,必朽坏的总要变成不朽坏的;必死的总要变成不死的。[3]
“对了,还有美和爱,”他轻轻地笑起来,捧起乔万尼的双手,珍重地吻了吻他的掌心,“这会是那双为我们带来美的手——也是我爱人的手。”
如果可以,我希望它们能永远避开杀戮、血腥与尘世的污垢。洛伦佐阖上双眼,困意漫过他的眉目,他低喃着最后一个愿望:“然后,某个春天,我们可以骑马到原野上去……”
琴挂在柳树上,树下是蜂蜜罐和浆果篮;阳光将草地晒热了,我们坐在那里,无求无索,尽情挥霍时光,无所事事地度过一个又一个的白日。
许多年前的约定至今仍未实现,但大概不会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