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钧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拍了拍柏璇的背:“但是呢,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你要有个好身体,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弄来,所以你要好好吃药,明白了吗?”柏璇拿着纸巾擦了一把眼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过了一会,她才声音沙哑地问:“那你呢?哥,你想要什么?”柏钧举着纸巾盒的手顿了顿。他微笑道:“……我什么都不需要。”“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他重复了一遍,像在说服自己一样。柏钧过年照例是和柏璇一起回了戴家的老房子。从他七八岁有记忆开始被妈妈带着走进这扇大门,二十几年的光阴好像没有改变这里分毫。只是以前他的外公外婆还在的时候,院子里还显得热闹一些,老妇人喜欢养猫养狗,院子里常常有动物们追逐嬉戏的场景,喷泉在明亮的阳光下溅出来晶莹剔透的水珠,兄妹俩便在草坪上和小狗玩耍,不远处,妈妈和外婆坐在室外的遮阳伞下喝茶谈心。……真是一段好日子。柏钧扭头对柏璇说:“别紧张,只是过年来拜会一下叔叔,你不愿意的话,送完礼物你回家就好了。”柏璇说:“我没有紧张,只是又很久没见过叔叔了,在想一会应该和他说什么。”柏钧笑了笑,没有戳穿浑身紧绷的女孩撒的谎。他们进去前面的客厅。佣人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并说戴先生在后面的花园里散步。柏钧让柏璇坐下等着,跟着引路的佣人去找他。穿过走廊,柏钧一眼就看到了戴文晋。这座城市冬天常常是连绵的阴雨,今日是难得出太阳的好时候,戴文晋穿着一件白衬衫,手腕随意地搭在树下的座椅靠背上,看着小狗在院子里四处跑闹。整个人都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下,眼睛却是漆黑的,他抬起眼向柏钧看过来。那一瞬间柏钧突然像是回到了七岁的时候。妈妈牵着他的手,带着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第一次见面的外婆待他很好,尽管眼中含着泪,跟妈妈像是有无穷无尽的话要说,却还是不忘给他端来精心制作的的小零食,柏钧拿着一块饼干跑到后院的草地上玩耍,追着小狗跑时,绕过粗大的树干,迎面就见到了那个年轻而俊秀的男人。他背靠在树上,手里拿着翻开的书本,黑发被风微微吹乱,显出一种慵懒闲散的感觉来。年幼的柏钧还不到他的腰高,本来要去追小狗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男人随意的打量之下,他有些不敢动了。“那么,想必你就是柏钧了。”陌生的男人慢吞吞地说。柏钧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奇怪地想这个男人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然而还没等他吭声,后面就响起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妈妈的声音在柏钧耳边响起,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柏钧,还不叫人?”不知道是慌乱还是别的什么的,她没有告诉小孩子应该称呼对面的人什么。小柏钧眨了眨眼,只能凭借过往经验,怯生生地说:“叔叔好。”“不,”妈妈这才反应过来,立刻纠正他:“应该叫——”“叔叔就叔叔吧。”年轻的男人温和地说,他合上书本,朝着站在一起的母子二人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来:“好久不见了,姐姐。”……很多年后,柏钧才想明白,戴文晋不在意称呼的原因除了这个人是真的不在意亲人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有外人的场合,叔叔的称呼显然比舅舅要更让人难以联想到血缘。柏家世代从商,而戴家则几代从政。柏钧的妈妈当初死活要嫁给他爸爸,其后果就是跟家里决裂了长达七年之久,即使后来因为柏钧的外婆心软思念女儿,柏钧的外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了女儿带着外孙回家,仍然常常是不给他们一个好脸色。低级的政府工作人员并无所谓这些,但坐到柏钧外公的这个位置,选择亲家时几乎就是在挑选同一条船上的战友,刀光剑影之下,姻亲的把柄也能变成政敌攻击的利器。柏家起家并不干净,而且柏钧的母亲当初和父亲是奉子成婚。这让他将女儿看做掌上明珠的外公勃然大怒,但是这份怒火延续到女儿选择和女婿一起自杀时,则变成了迟来的重击。柏家出事几年前,柏钧的外婆因病去世,先是失去相濡以沫多年的老伴,没过多久又白发人送黑发人,连番的打击让柏钧的外公一蹶不振,没过几年便因病去世了。但是这些都是后话,在第一次跟着妈妈回去外婆家的那次,柏钧能感受到妈妈的心情是很好的。在跟外婆的聊天中,甚至在见到板着脸的外公的时候,柏钧都能从妈妈快乐的情绪中分辨出一丝“得意”来,后来想想,那是因为当初选择柏钧爸爸的时候,家里没有人支持她。但是时隔多年,时间证明了柏钧的爸爸是真的爱她,也能提供给她幸福的生活,于是在面对当初对此激烈地表示过质疑的家人时,她很难不生出一种自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