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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1页）

&ldo;徐少爷的伤看来全好了。&rdo;即使郑嫂在园子里做事，也知道徐仲九是季家看中的乘龙快婿，夏天跟太太去松江娘家时在外头受了伤，撑着回了梅城，太太又是让家里的医生去治疗，又是接二连三地送药送补品。&ldo;不知道他和三小姐的事什么时候定下来？&rdo;大小姐要招上门女婿，二小姐已经定了沈家，正当婚龄的只有三小姐。

小月悄悄地摆手，&ldo;别胡说，三小姐打算去上海读大学，暂时不打算订亲。&rdo;

&ldo;三小姐要是男的，放在前清起码是个举人老爷。&rdo;郑嫂啧了下嘴，&ldo;那徐少爷愿意等？&rdo;男人毕竟是男人，这么个生龙活虎的后生，能熬得住？

小月的手摆得更快，&ldo;别说这些，小心给太太知道了不高兴。&rdo;因为迟迟找不到合适的赘婿，季太太近来火气很大，全家上下都有点怕她，连三小姐有事也知道得找老爷说。季太太看徐仲九好，上回更是义愤填膺，差点叫拿了沈家的名片去报案。但是婚事，总得三小姐也说好才行，季家讲的是新式教育。

她放低声音告诉郑嫂，&ldo;老爷帮三小姐找了补习老师，过几天三小姐会去上海住一阵子。&rdo;

&ldo;那你也去？人生地不熟的，老爷太太能放心？&rdo;

&ldo;老爷在那边有生意上的朋友，老师也是熟人介绍的。徐少爷为这事已经去了几次上海，房子租好了，二小姐也去。跟去的除了我之外，还有门房上福根两口子。&rdo;说到出门小月微微的有一点兴奋，&ldo;听说房子在租界，样样齐全，西餐馆跳舞场上还能遇到电影明星。&rdo;虽然三小姐是去读书不是去玩，但毕竟大上海的热闹不是小地方能比的。

郑嫂向往地又啧了几下，又想起来问，&ldo;怎么太太同意二小姐也去？&rdo;

&ldo;总得有人陪三小姐。再说钱是表少爷出的，表少爷说了，让二小姐去读书，顺便也买点婚事需要用的东西。&rdo;

&ldo;表少爷倒是好人。&rdo;

正因了沈凤书的这份好，让明芝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徐仲九今天来送钱，沈凤书开了张一万块的支票给她，让她带在身上零用，&ldo;爱买什么就买什么&rdo;。

无功不受禄，明芝推辞着说，&ldo;大表哥不是已经给了钱。&rdo;沈凤书给了徐仲九一笔钱做先期准备，那也算了，说起来她和友芝一起用。其他的，她现在还没进沈家的门，有开销该由家里负担。

徐仲九拉起她的右手，把支票放在她手上，又把她的手合上，&ldo;拿着。&rdo;

他的手十分温暖。

明芝垂着头不动。要是别人拿来又好一些，偏偏是徐仲九，她总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徐仲九对明芝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伸手在她额头一弹，半好笑半好气地说，&ldo;对你好你不要，以后就没了。&rdo;他从裤兜中掏出一个挂件，塞进她手里，&ldo;这是我给你的。&rdo;明芝挣扎了一下，他补充道，&ldo;要不收都别收。不值钱，是我妈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值点钱的换的换、当的当都没了。&rdo;

明芝好奇地看去，是婴儿挂的锁片，刻着富贵长久的字样。口彩虽好，却是镀金的，如徐仲九所说确实不值钱。不过因了它的意义，对她来说又不同。挂件带着徐仲九的体温，握在手里还是暖的，她不知道在他的心中，唯有他自己的富贵才是长久的，只以为这是他对她的祝福，不由心中一甜，盈盈地笑了。

&ldo;我身无长物，事业上也没有建树，所能奉献的仅仅是精神上的……&rdo;他低声道，&ldo;明芝，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妈是穷死的。缺衣少食，住在搭出来的小糙棚里，人慢慢地就穷死了。我不是说人非得有钱，然而没有钱是万万不能，我妈原先是个美人，可没了钱美有什么用……&rdo;

明芝懂，她也不知道自己从小没挨过饿受过冻怎么会懂，可能是带她的老妈子总是嘀嘀咕咕教她感恩：如果没有太太收留，女孩子流落到街头会有何等可怕的下场。她又长得不算美，连最原始的本钱都不丰盛。

徐仲九没有再说下去，他弯起食指又在她额头轻轻一敲，&ldo;行啦，那么信别人说的话，小心被卖了还帮人数钱。&rdo;

明芝脸涨得通红，徐仲九活泼地退后一步，&ldo;我走了，还得去老太太那。过几天我们出发去上海，不必带太多东西，到了那边再买。&rdo;他的视线从她身上的蓝布衣裙上滑过，&ldo;那边什么都有，十里洋场，花花世界。&rdo;

出门前季祖萌找次女长谈了一次。

明芝对于父亲是既敬且怕，虽然季祖萌没明说过，但她结合下人们的闲聊，依稀听出了意思，似乎她母亲在离开他后做过不名誉的事。明芝的外祖父母是很老实的庄稼人，也不知怎么会生出如此野性的女儿，小小年纪便懂得勾搭城里来的少爷，生下孩子后又肆意妄为。两个老人沉郁在心，竟一病不起，先后离世。季祖萌一直怕明芝像她母亲，她可是姓季，要是败坏了季家的门风，岂不是他的罪过，所以对她管得特别严，生恐养出一个不贞静的女儿。

这次要不是沈凤书坚持让明芝去受一点教育，按着季祖萌的心是不答应的。但既然答应了，他身为父亲便要尽父亲管教的责任。

&ldo;我已经托了朋友照顾你们，仲九也会陪你们一段日子，他虽然年轻，却是很稳健的人，我没什么不放心。你三妹又是喜欢做学问的人，一门心思要读大学，在哪里无非都是学校与家里。只有你，在外头切切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见了热闹就拔不出来。&rdo;

季祖萌端起茶盅啜了口热茶，放下茶盅继续教女，&ldo;明年你将为沈家妇，这段时间你多做点针线，少去街上，不相干的闲书也要少看，免得移了性情，学西洋女人做那些不安份的事情。&rdo;

明芝被说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看着地上。她今天穿的皮鞋已经旧了，鞋头的漆掉了一圈，袜子也不行了，硬得跟壳似的。

季祖萌老生常谈地敲过警钟，对女儿恭恭敬敬的样子没有在意，但看到了她脚上的鞋实在旧得很，忍不住一皱眉，&ldo;德言容工，一个大姑娘该知道如何拾掇自己。就算月钱不够，太太并不是严苛的性子，你开了口她自会替你添置，现在像什么样子？走出去乌眉野嘴，丢人现脸。&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