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简走后,芳馨来叫我起身,见我醒着,便勾起帐幔,一面笑道:&ldo;才刚简公公的话,姑娘可都听到了?&rdo;
我坐起身:&ldo;我还奇怪,升平长公主一个出家人竟管起了男女之事,原来竟是这番缘故。是我失察了。&rdo;
芳馨道:&ldo;长公主殿下倒是真心为姑娘好。&rdo;
我叹道:&ldo;殿下真心待我,我却对不住她。&rdo;
芳馨扶我坐在妆台边,轻轻拢住我的长发,松松绾了个髻:&ldo;日子还长,姑娘若有心,自可好好报答。&rdo;
午后,文澜阁的一个小内监过来禀报,说文澜阁新收了一批民间的旧书来,请我去清点。刚刚踏进左书房的门,韩复的小徒儿小棒子便将我请了出来:&ldo;大人在外面喝茶歇息便好。这些旧书,又是尘又是土,又是蛾又是蠹,大人大病初愈,不能闻这腌臜的气味。&rdo;
我笑道:&ldo;这有什么?先让我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书,不好的可以不必清理修补,也省了你们一重功夫。&rdo;
小棒子道:&ldo;那也要等奴婢们把书单子开出来,把书擦干净了,大人慢慢看不迟。&rdo;说着轻轻牵了牵我的袖子,躬身道,&ldo;大人请宽坐,奴婢还有一事相求。&rdo;说罢将我引到水边,那里已摆了一张铺了绣褥的交椅。池边的青石上,放着一盏茶和一只半尺见方的漆盒。
小棒子扶我坐好,亲自奉茶,方取过那只斑驳的漆盒,恭敬道:&ldo;大人,这是师傅的遗物,刚刚才从掖庭属拿回来,请大人过目。&rdo;
我接过漆盒,但见上面画着一红一蓝两个垂髫小儿在河边玩耍的情状。一个静静垂钓,另一个探出身子攀扯一支初开的菡萏。一静一动,甚是可爱。只是这盒子年深日久,多处掉了漆,露出木材的灰白纹理。缓缓揭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几锭散碎银子,统共也不过二十两。一只红色的锦囊,里面放着一副小儿初生所戴的长命锁。锁上錾着一个&ldo;钜&rdo;字。
我好奇道:&ldo;这是何物?&rdo;
小棒子垂首道:&ldo;奴婢猜想,这大约是师傅的儿子的长命锁。&rdo;
我更奇:&ldo;你猜想?&rdo;
小棒子道:&ldo;奴婢随师傅去宫外收书时,若经过城南,师傅总是望着一户教书匠的院子发呆。这户人家有一个美貌的娘子,她有一个孩子叫作刘钜,奴婢也是听他娘这么叫他才知道的。师傅从前只是在门外自己瞧着,从未近前。直到去年在掖庭属受了罪回来,才终于向邻里打听了那户人家的来历。原来那刘家娘子嫁给这个教书匠以后,才八个月便生下了儿子。自那以后,师傅便再也没去瞧过,整日只是咳声叹气,借酒浇愁。奴婢在他的遗物中找到这把长命锁,上面又有那孩子的名字。所以奴婢想,这孩子会不会是师傅入宫之前的遗腹子。师傅入宫了,他娘子方才改嫁。&rdo;
怨不得,他突然自尽,是因为寻到了自己的孩儿,是为了不连累他么?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怕慎妃之死牵出皇后的旧恨,怕掖庭属再次施以酷刑,方才心智溃散的。
其实那一日我去角楼阻止他,也只是出于恻隐之心。内心深处,我并不盼望他活着。认真想来,我只是嫌他寻死的时机太过不好。然而,他在我面前摔成一团没有生气的肉泥时,我实在当欢喜才是,我又为何要哭?
我心中一酸,不觉叹息:&ldo;你是想我将这些东西拿出宫去交给刘家娘子么?&rdo;
小棒子道:&ldo;大人英明。奴婢不能随意出宫,这件事情,也只有求大人了。&rdo;说罢跪下磕了三个头。
我忙扶起他:&ldo;我一定办妥,你放心便是。&rdo;说罢命芳馨收起漆盒。
小棒子眼圈一红,又道:&ldo;师傅去了的那一日,奴婢看得出,那楼下站的满满的人,只有大人是真心着急难受的。&rdo;
我清冷一笑,不置可否。就在那一日,我在皇帝的臂弯中,还借着韩复的死,请求皇帝不要再追查慎妃之事。我难过么?仿佛是有一些。然而这一句&ldo;真心&rdo;,终是受之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