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谈礼的生日就在冬至,两节相合,就是不能亲自去贺寿,也要送些礼物表表心意。阿窈从一两个月前就在忙这些,她身上银钱不多,但送给自家舅舅,贵在心意。阿窈就拿着私房钱给顾谈礼刻了一个印章,又央江素素帮她画了几幅画,自己配上字给绣下来,倒也别致。
最后,另把自己做的羊肉饺子满满地装了一食盒,让人送过去。
顾谈礼这个生日过得并不怎么安宁。
他这个生日不整不零,不长不少,也没什么大办的必要。偏偏这位姐姐硬要拖着儿子女儿丈夫都一并过来给他过生日,来也就罢了,姐夫耷拉着脸,姐姐泪水涟涟,往日颇有君子之风的小外甥这两年也不大见,这回一看让他大吃一惊。
赵清和从小待人谦恭有礼,人如其名,待父母甚孝,虽然少了年轻人的跳脱,却多了几分翩翩君子的稳重,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儿郎。可是现在却只能看见他面无表情,一直低着头,毫无存在感,便是偶然微微抬起来看人,也是阴森古怪,判若两人。
整家人也只有最小的赵念窈要正常一些,只是不如之前活泼,做什么事都要看看别人的颜色。
顾谈礼叹一口气,没柰何,到底是自己的亲外甥,手心手背都是肉,岂有不心疼的道理?只能在旁人都不在的时候,问起了赵清和的事。
“二姐,我看清和这孩子最近不太对劲?”
顾谈礼这话说得委婉,何止是不对劲?顾氏一听儿子的名字就止不住掉眼泪,向顾谈礼哭诉道:“两年了啊跟我说话还不到十句就像上辈子欠了他一样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孽障,一个个的,说走就走,留下来的竟然说恨我要早知道这样,我做甚要拼命生了他们出来”
顾氏开始还在哭儿子,后来就变成了哭自己,想到现在家里早就没了权势,不要说更近一步,就连稍微露一点头都怕被人惦记,这也就罢了,赵清和是她一辈子的指望,现在看她的眼神都让她发寒。书本早已经丢到了脑后头,整天窝在屋里看些佛呀道呀的,本来两年前先生都说他下场历练一番的,现在连他的名字也懒得提起了。
眼前无望,未来更无望,顾氏越想越悲伤,到后来嚎啕大哭,根本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话。
顾谈礼一听她把话题扯向阿窈就生厌,眉头一皱:“这又关阿窈什么事?”
顾氏正自己哭得上劲,根本没听清顾谈礼说的是什么,顾谈礼见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想想干脆直接去找赵清和。
顾氏直哭得天昏地暗,好容易收束了自己的心情,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正要说话,左右四顾,才瞧见屋里空无一人。
赵清和如今性情古怪,不等表兄弟邀他一块同坐,就自顾自起身去了园子里,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独自歪在凉亭旁边的石榻上,对着水面,一言不发。
顾谈礼一连问了好几个丫鬟,才找到了再次静坐的赵清和。
他过来的动静并不小,赵清和明明看见了他,却并不说话,顾谈礼也由着他,只是坐在一边,拾了一个石子儿扔进湖里,惊了一圈儿正忙着觅食的鱼群。
“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小时候我带你来这里玩过,那时候你才这么高,”顾谈礼语气轻松,似乎一点也不以赵清和的态度为忤:“连路也走不稳,只会说两个字,姐姐。哦,那时候你姐姐也在”
赵清和先时还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直到听到姐姐这一句,才忽然转过头来,对着顾谈礼扬起下巴,连连冷笑:“姐姐?原来你还记得她!亏你还记得她!”
赵清和性子的变化与阿窈有关系?
顾谈礼慢慢试探:“只可惜你姐姐小小年纪就不在了,只留个好名声,又有什么用?”
赵清和看了他半天,目光里带着嘲讽,鄙夷和质询,半晌,才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也是!不在了!就是有个好名声,她才不能在了!要是在了,那好名声还有什么用?连屁都不是!连屁都不如!都不如!”
顾谈礼见这话说的奇怪,更是摸不着头脑,他想了想,故意叹息一声:“到底是女孩儿家。你既然知道你姐姐年纪小小就去世,已经让父母伤心了,更该做个好儿子,好好读书,中举进仕,也好光宗耀祖。”
“有什么不一样吗?我若是不能光耀门楣,自然是不存在的好,换个能光耀门楣的进来,是不是自己儿子又有什么了不起?”赵清和忽然凑近了他,低声又恶狠狠的笑道:“我就是要让她后悔,果然,她后悔了,她后悔生了我这个儿子,不争气的儿子还要他做什么?能做什么呢?你呢?舅舅?你以为你也干净吗?若是我姐姐真在外面有个好歹,半夜来找你时,你还愿不愿意认一认,这个你从小宠到大的外甥女?”
赵清和看着他眼里的震惊,格外快活:“你们都以为能瞒得过所有人吗?姐姐的眼睛跟舅舅和娘生得一模一样,也是你们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你说认不出来,谁信呢?姐姐一路逃回来的时候,该是很开心的吧?你们又做了些什么呢?送进来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让赵清窈永远能接着先皇那块臭烘烘的贞洁旌表,现在可好了,不过就是一场空,你们后不后悔?”
“不后悔,你姐姐现在过得,比之前还好。”
赵清和见顾谈礼果然如他所想的,迫不及待为自己开辩,便冷笑:这些大人,都是一样的,以为子女是自己所生,自己所养,便能掌控一辈子,还要说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掩盖自己的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