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怎么样?来尝尝我的手艺!”便是杨岑来的时候,阿窈也不会花费这么多的心思了。
阿窈生活里趣事很多,赵清和听她说了一件有一件,也不觉得烦,反倒是许久没有的轻松快活。
话说了许久,一直等到天色渐晚,眼看着就要走了,一直静静听着阿窈高谈阔论,自己却不大说话的赵清和,终于问出来一句:“姐,你恨不恨”
“不恨”阿窈好像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赶在他的话完结之前开了口:“你看我现在,过得很好,即便我当初回去了,也不会比现在更好。世事造化难说,我不恨,也不在乎。知道都能过得好,就行了。”
这个事情,是她自己离开以后很久,才慢慢想通的。
当初让她离开的原因,除了变了一个模样的亲人,还有被层层束缚的生活。
她是个奇怪的人。
她在赵府长了九年,再受宠也不能无法无天,到了六岁以上,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毫无顾忌,再不喜欢的裙子也要穿起来了,再讨厌读的女诫女则,也要开始背了,不然,她的母亲会脸面无光,走出去,整个府里的家教都会被人指摘。
如果不出意外,她会慢慢变成一个温婉贤淑的闺中姑娘,举止投足,皆有风仪,再嫁个清贵人家,也就过了这一辈子。
偏偏老天给了她一个不一样的路。
她被拐了,这既定好的路也就偏移了方向。
这些年来,她学了许多女诫里大逆不道的手段,做了许多有规矩的女孩儿家不该做的事情,若按照烈女传的条条框框,她现在要呆着的地方不该是扬州,也不该是林妈妈府里,更不该是江家小院儿。而是一尺白绫缠绕的脖子,或者是江水下的水草里。
话本子里唱的赵二小姐,贞洁旌表里的赵二小姐,才是她真正应该去的归宿。
但是她不愿意,她看重自己的小命多过一切。她努力摆脱拐子的约束,却也在反抗时不自觉地少了赵府给予她的约束。当她挣脱了这一切,这才发现,赵府已经不是她能适应的地方。
在自己的母亲眼里,她没有了赵府世代诗书传家的骨气,也没有了赵家女儿该有的规矩,她多了这一路摸爬滚打送与她的市井气,但市井人家眼里,却多了不属于这普通巷子里的一些东西。
她深切的意识到:不管自己有着多少难言之隐,现在她,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她为此难受过一阵子,却又想开了,这样的她也好,再也没有一群跟她一模一样的姑娘,一站出去,一抬手的弧度都是一样的。
她就是她,不姓赵,不姓陈,就只是一个阿窈就好。
第82章糖卤
“这个月共卖了四百笼烧卖,刨去了成本,算是净赚了十四两,绣活连着十几块帕子与打的络子一共卖了四百三十个钱,咱家如今有粮食有菜有鸡,这些便没怎么花钱,一共买了白面十斤,八十个钱,糯米三升,三十三个钱,茴香五两,十五个钱,猪肉两斤,三十五个钱胭脂二十个,二十个钱,藤黄一两,三十个钱,蓝靛八两,七个钱,蛤粉十两,十一个钱柴火二十个钱,灯油一斤,四十八个钱,一共是六两六钱三分四厘,余下五两二钱九分六厘。”阿窈翻着帐篇子,很快就把这个月的开支弄清楚了。
万婶在旁边飞针走线,听着她一个钱一个钱地算计,不由心疼叹道:“等咱们年下再做些甜果子卖出去,又能宽松一些,姑娘这天天熬的是什么日子。”
已经这么过了几年,她有些事情仍是看不惯。姑娘这样子合该是家里千娇万宠的小姐,哪有捧着算盘子,穿着不像样的衣裳天天出去自己挣日子!
阿窈笑道:“咱们日子过得可还是不好?!那日我拿素素的颜料回来时,苏二婶瞧见了,心疼地不得了,足足在我耳朵边上念了半天,只说‘这些东西又卖不得钱,又赚不得钱,怎么一下子买回来这么多’,咱家这一个月里鸡鸭鱼肉轮着吃,果子糖没断过,整个巷子里还有哪家这么花钱如流水?嬷嬷只管放心就是了。”
这话是真的,若是让苏二婶看着她们一个月的用度,定要皱着眉说她不会过日子,平常人家除了吃的米面等物,顶多往外出去三四两,有几个像她这样又是肉又是果子,不算粮食竟也能花出七八两银子,可不是个败家子儿。
京城里那一场大变故之后,只刮了不到半年的“奢侈”之风,那阵子阿窈一天一口气就能卖出五六十笼屉的烧麦,可惜不到几个月,又跟之前差不多了。留下命来,还要过日子,天天大手大脚不是常法,到底该节省些。
这还是京城里的小门小户,搁在下面乡镇里的农户,一年只得一件新衣服也是有的。
只是在阿窈看来,她既能挣得出这些银子,便没必要如此亏待自己一家人,不然像个守财奴似的,又有什么意思!
她们两个正说着,隔壁的兰姐儿便过来了,如今已经入了冬,没这么多活计,家里也没这么多事,她也多了许多时间,这儿便是过来送年礼的。
阿窈见她上头穿着簇新的桃红镶白边儿的的袄子,湖蓝的叶儿拥着一丛素兰巍巍探出来,衬着下头樱草色的裙子与豆青的束带,既雅致又娇艳,已经抽条的身段裹在里头,很有些婷婷袅袅的意蕴,虽然料子平常,却仍旧十分好看,竟不像是匠人的女儿,便夸赞道:“哎呦,哪里来的小娘子,生得这般好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