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踯躅
这合上眼睁开眼,不过是一瞬息,于阿窈却好像过了亿万年。
她才知道人真的惊恐到极致的时候,是会失声的。她全身抖得不成样子,想要喊人过来,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杂音。
直到再三确认,怀里的人还是活生生的,阿窈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魂魄。
随之而来的,就是几乎让她也失去理智的怒火。
“你!你到底做什么!”阿窈呜呜大哭:“你吓死我了知道吗?”
杨岑这会儿似乎才觉出一种真实感,两日来突如其来的转折是真的,这副破败难以扭转的身体是真实的,永远告别的梦想也是真实的,现在的他,甚而不能给阿窈一个几年的承诺。
可是阿窈又做错了什么呢?这个女孩儿,半生流离,好不容易过着安稳日子,又为什么要来跟他承担这一切呢?
愧疚好似万蚁噬心,是一种沉默之下愈加清晰的痛楚,他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我不要听你说这个!”阿窈捂住耳朵,拿出所有的任性:“对不起有用吗?你要真的死了,对我有用吗?我要的不是一个冷冰冰的人,我要的是一个能跟我说说笑笑的人,是活的!他是活的!”
杨岑挣扎起来,轻轻抚摩着她的背,不言不发,任阿窈发泄情绪。
在这个府里,能让她毫无顾忌说话的人太少了。
他的动作无疑是有用的,阿窈逐渐安静下来,她委委屈屈地轻轻啜泣,声音时断时续:“你有什么话就说呀为什么动不动就要跑出来你要想练武也行呀我我能陪你练为什么要拣这个时候跟自己过不去呢你刚才都以为你已经”
杨岑把头埋在阿窈的肩上,沉默不语。
阿窈忽然感觉出肩头的湿意。
她一下子惊惶起来:“对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发脾气”
“不该你说的,”杨岑突然开口,有些沙哑的嗓子在这暗夜里面听得人心惊:“你陪我走到现在阿窈,我一定是上辈子积了福,这么一个混小子,竟能娶到你。”
阿窈小心翼翼向他望过去,小声说道:“大夫说的话也是不能全信的,原来我在扬州的时候,邻居家有个妹妹,都说没救了,不知哪儿找来一个土房子,喂了两剂药,也能活了过来。还有乡下的狗蛋,也是让一个神医救活的。咱们好好养养,也去寻一个神医,说不得也就好了。”
“咱们好好的养,指不定那时候,连杨家枪也都不在话下了。不能动枪的时候,便让人多多养护,你多读些兵书,你听过书生将军李浩没有?就是几百年前天下大乱时候的,从不会武,但是腹有千兵,胸有谋略,计策有如神助,把入关的敌手一路追往关外”
阿窈少有这么多的话,她念叨了半天,好似念得日子也便这么过了,夜也这么静了,月也这么明了。
谁也不提乡下的土郎中与宫里的御医有着几重的差距,好似云泥之别,天上地下,又到哪里寻个神医。也不提杨岑有着怎样的资质,羸弱的身体如何敢有人派将,甚而不知还能再读几年的兵书。
就像彼此都知道的谎言,说出来让人心安,便没有人再愿意戳破。
院子里闹了一夜,幸亏地方偏远,倒无人听见看见,丫鬟也不敢再提这一夜的事情,只有张大夫一过来把脉,就知道杨岑又作了妖,又一次骂得狗血淋头。
“你要是再自己作死一回,我便不治了!”张太医胡须已经全白了,还不住地掉,定然都是在这一家愁的:“便是说到圣上面前我也有理,药医不死人,要是你着意要死,想要早早丢下这一府的孤儿寡母,也早些替他们省了钱财,岂不是好?”
然而,便是暴脾气的他,也不舍得对着阿窈说重话,私下里对阿窈说道:“激将法我用得,旁人用不得。大奶奶是时时刻刻伴着世子的,要想他好,你就要先欢欢喜喜的,引着他去了这个忧思之症。不然,万事休矣。”
他害怕阿窈不信,又补充一句:“我知道常在宫里行走的人,凡是病都要说得重上三分。但杨世子这里,休矣,并不是唬人。”
阿窈点头,回去想了半日,换了一个装扮。
“姑娘您怎么这要让别人看见,还不说三道四的。”秀禾见了阿窈一惊,忙拉着她,小声嘀咕。
阿窈勉强一笑:“没事,大爷在哪儿呢?”
“姑娘,大爷大爷不让人进”秀禾手里还端着药碗,有些委屈。
要是等到药凉了,又算是白熬,人病了,不吃药怎么能好呢?
阿窈接过药碗,安抚她:“没事,屋里就交给我。”
双耳高脚香炉吐出丝丝缕缕的烟雾,杨岑两眼望着虚空,似是在想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想。
开门的动静——他的耳朵倒是越来越灵敏了。
“出去。”杨岑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很轻,却冷。
“让谁出去呢!你也想让我跟娘对爹似的?”阿窈不客气地哼了一声,皱着鼻子生气。
杨岑一愣,让人柔声细语哄了几天,命运无由,前方无路的气氛越加浓厚,他听得心烦,索性让人全都避了出去。
他抬头看去,又是一惊。
阿窈平日里不常打扮,今天竟少见地上了妆,唇瓣如同揉碎的桃花瓣,色泽柔润,同鬓边一枝开得正好的秋海棠相映成趣,好似雪室里探进了一抹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