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太子君王都暗中养着一两个替身,以备不时之需,当年,他能从皇宫中趁乱逃出,便是牺牲了其中一个,等来到了这蛮荒之地,吴兴汉与他接上了头,前后打点之际,又给他养了两个。
原来是为了作此用途!
替身不仅要打扮得容貌相像,连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语气都要一致,当初用心调教,养下这一身气势,竟然养虎为患,反过头来与他作对。
常启洛看着这张熟悉的脸,目眦欲裂,他还未说话,高墙上的假常启洛就已经先发制人。
他居高临下,缓缓将常启洛打量一遍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嗤笑,含着所有人都明了的轻蔑语气:“齐王好手段,当时便篡位夺朝,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竟然找了一个替身出来,企图魅惑人心——”
他说到此处,忽然收了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端然道:“本王,常启洛,先皇亲子,高祖第十三代嫡脉,却被乱臣贼子逼到如此境地,天理何在?纲常何在?国法何在?”
他此话一出,听得懂官话的人立刻肃然起来,同仇敌忾看向杨岑这一方。
常启洛气得脸通红,这鸠占鹊巢之徒,却骗了所有人,而最后,这造反戮□□声却要他来背。
他栽在了杨岑这厮手中,为了保全性命忍辱偷生,被百般磋磨也就罢了,这个低贱小子,竟也能来折辱他的名声!
气怒之下,他哽了许久,再出言竟然笑了,四周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本王好生生在宫里待着,还不知父亲还生了这样一个东西。你既然口口声声说你是真我为假,不如在此说一说,常启洛,生于何时何地?”
假常启洛不假思索道:“二十一年亥时二刻。”
这种讯息虽然外面知晓人不多,但吴兴汉却都命他们细细背过,想用这些来让他露怯,那真是打错了算盘。
常启洛越问越快:“皇子启蒙,师傅是谁,开课何书?”
“天下皆知,江东大儒黄左郎,正是本王师傅。”
“皇子出生,生母是谁,自幼居于何处。”
“本王生母乃丽嫔,从小便被皇后抚养——”
假常启洛站在高墙上,左右众人皆匍匐于地,他手心冒汗,但却异常兴奋,一激之下便顺着答去。等说到此处,忽然察觉有人拽他袖子,一低头,跪在地上的吴兴汉汗珠滚滚,面色阴沉,向他微微摇头,却唯恐惊了旁边的白察。
他后心一凉,头脑也清醒一些,话题一转:“本王此次和你说这么多,不过是为让众人看看,何为天家气度。不如回去告诉我那好叔叔”
“全错。”站在台下的常启洛吐出两个字,抬起眼冷冷道:“皇子生辰从不轻示于人,只有重臣或者亲近之人才得以知道,当时报与外面的确实辰时二刻,但为免巫蛊之祸,这个时辰也是有偏差的,真正上到名册的是辰时一刻。”
“本王母妃是个宫人,生产后不久便亡,此后寄养在丽嫔宫中,不知情者便以为是丽嫔所出,这件旧事宫闱之中皆知,唯独你不知。”
“至于启蒙师傅,本王三岁开蒙,五岁入学,入学师傅是黄左郎,开蒙师傅便是你口中的大行皇帝,我父亲!”
“更重要的是,若站在城上的人是我,断然不会接你的话。既为皇家血脉,要不是心虚,何须别人来问来证?”
常启洛看着替身越来越站立不稳的身形,很是快意,这些事样样都是他过去的家丑,此刻要都在这么多人面前多出来,无异于是切开伤疤,剜出肉露出血来给别人看,是他此生大耻!而这些,都是拜吴老贼所赐!
杨岑低下头,心中不以为然:什么血脉气度的,还得看人,这会儿常启洛愿意站在这儿说一堆,便是有气度了?
还不是他拿着十八罗汉吓出来的?
城下城下两人来回喊话,还要顾及着身姿仪态,着实太累,要不是赵州城墙修得不怎么高,阵前耍花枪还真是难。
杨岑这般想着,忖度着火候差不多,这才重又站出来,朗声道:“吴知州好手段,知道私开金矿是大罪,索性拖了白土司下水,也难怪土司一向明断,竟然也能上当。这郡王殿下的替身如此相像,不知道花了多少心力,若不是当众探上一探,连我们也认不出来呢!”
“无知小子!此次白土司不过一时大意,为奸佞所迷,还要你说这么多,上前提点不成!”齐泰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假装斥责,又向城下拱手,也不管人看得清看不清:“事出有因,若是土司能当众决断,老夫在此立誓,必向圣上讨得封赏——”
他顿了顿,而后慢悠悠说道:“若是再迟了,只怕便是赵州知州的位子空出来了,土司家中两位公子,也难再有机会赴任了。”
城墙上的白土司豁然站起来,吴兴汉忙起身去拉他:“信王莫要信这小人之言啊!殿下殿下他”
吴兴汉无暇拭汗,抓着假常启洛好似掉入水中的人攀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殿下已许了将军信王之位”
白土司看了一眼强装镇定的“殿下”,略微冷笑一声,转身看向杨岑等人,高声道:“国不将贰,来路不正,岂容你们在此放肆!”
吴兴汉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还未展开,便听到“噗”的轻微一声。
胸口微凉,凉到心间,他低头看时,只见刀尖露着寒惨惨的光芒,穿透血肉之躯,而后又拔了出来,血花绽开在上好的纱袍上,明晃晃得,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