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几上宣纸凌乱,玉镇纸歪到一边,还剩半卷摊开的公文。刚沏的新茶冒着腾腾的热气,雾一般朦胧了他的轮廓,如此近,又恍若遥不可及。
当雾气沉重地坠下,当他的面容渐清,最后一层遮掩的面纱随之褪去,隔着经久的时光,故人音容依旧。只是心境不再相同,原来到此时,她才发觉,旧友重逢还是值得焏待的。
“为什么?”沈朝喃喃。
汝瓷杯盏中茶水已凉,唯余稀薄的茶香,陈胤兰垂目轻掩着饮下,以散去残留的苦意。
“你觉得偌大的燕王府没有一个人识得你吗?”
他停顿,声音低沉,“一个声名狼藉,惨死狱中的女官如今又活生生出现在了人前,这已经足够引人深虑。”
“燕王与先帝之嫌隙,不可谓不深矣,而这女官曾是先帝亲信,还改名换姓进了燕王府。若是身份败露,其下场该是如何,你可知晓?”
陈胤兰放下茶盏,沉静地望着她。
杯底与盏托碰撞出清脆的一声,如乍起的鼓点,一下敲在心头。
沈朝喉咙动了动:“所以,这是你一开始要赶我走的原因?”
陈胤兰回:“是。”
沈朝沉默良久:“那为何又愿意让我留下?”
陈胤兰抬眉时丹凤眼狭长而深,似有许多话语蕴于其中。
可他说出口的也只有一声低微的叹息,还有一句,“你当我是什么?”
“我是木人吗?我是兵铁吗?”陈胤兰问。
“我非木石,我也有情感,我也会在欲望的驱使下做出并不理智的决定。”
陈胤兰阖上双目,声音很轻,“所以,我后悔了。”
乍起的风将轻掩的窗扉猛地吹开,沈朝侧头沿着窗望出去,天色不知何时黯沉下来,灰蒙蒙地隐着重重叠叠的屋檐,鸟雀此时已经不见了。
细碎的冰凉在脸上化成湿漉漉的水意,她才恍然意识到,下雪了。
“后悔让你留下。”他最后一句轻得飘散在纷飞的细雪中,寂静得像从未出现过。
“既然决定留下我,又为何对我冷眼相待?”沈朝望着窗外,掌心微不可察地攥紧。
“将你留在身边是我的私心,而冷眼相待是不想你太过醒目。”
陈胤兰平静地承认别人所加之评语,“毕竟,人人皆知我刻薄,这天底下受我冷眼之人数不胜数,受我青眼之人寥寥无几。”
大片的雪花迎着风飘落在宣纸上,砚台中,渗透泛黄的纸,融化浓黑的墨。沈朝有些仓促地低下头,闭了闭眼,所以,我该是受你青眼之人中的一个吗?
陈胤兰又道:“当然,也是在逼迫你走。若你承受不住,直截了当地离开了,那么也就罢了。”
若她偏不肯走呢?他又要如何?沈朝几乎要脱口而出急切的话语,却又在他平和而淡然的神情下销声匿迹。
他说:“我早该料到的,你不会走。我了解你,就如同你了解我一般,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不达目的不肯罢休,撞了南墙依旧不肯回头,没有路也要走出一条路。
陈胤兰陈述道:“你性子太固执了。”
沈朝大口将生冷的茶水饮尽,茶盏掼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