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虽然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弄得整个人都懵了,但看见在门口迎接她的这个难得见上一面的哥哥时,也不由得一愣,强打精神上前道:“哥哥身体不好,用不着出来接我。门口有风,别感冒了。”
宋楠温和的微笑:“我看到车开进花园了才出来的。再说我养了这么久,不至于风一吹就倒。”他轻轻的抚了抚宋棠额头,“进来休息吧,现在最容易生病的人是你。”
这一日堵车严重,从机场到宋家,齐菲足足开了两个钟头的车。宋棠已经比刚才平静了不少,一边随着宋楠走进客厅,一边问:“秦阿姨和大姐二姐都不在家?”
宋楠苦笑,宋桢和宋槿为公司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宋夫人出面去处理孙静姝的事,他这个长期在郊区别墅静养的病秧子不得不回到家里镇场子。
宋棠听说宋夫人亲自处理孙静姝的事,原本苍白的脸登时涨红了,讷讷道:“这……真是难为秦阿姨了。我……”
宋楠道:“公司事务太劳神,大姐二姐都脱不开身。我长期卧病,就像活在玻璃盒子里,和外界打交道的本事还不如你,只能请妈妈出面了。你也别想太多,徐茂背信弃义,让他付出代价,关乎宋家尊严,妈妈也是为了这个家在奔走。”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不谨慎,掉进别人挖的坑里,事情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是我连累了你们,连你也不得不强撑着……”
宋楠打断她:“那些人在暗处策划了不知道多久,你再谨慎,暗箭也是躲不过的。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如果我有个正常的身体,爸爸早早的培养我,即使他突然去世,公司也不会群龙无首,不得不走上联姻这一条路。”他有些累了,歉然一笑,“本来应该好好陪你说会儿话,但今天处理了一些家事,精神有些不够了。你才坐长途飞机,又遇上了这样的事,也需要好好休息。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我陪你过去吧。”
她听从宋楠的建议,吃了一颗安眠药,逼着自己入睡。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她醒了过来,但药物残留的副作用让她觉得有些晕,便去浴室冲了个澡,洗漱完毕,一打开房门,正好看见了宋桢。
宋桢收回准备敲门的手,道:“睡得怎样?现在觉得好些没有?先去吃早饭吧。”
宋棠咬了咬嘴唇,问:“妈妈……”
宋桢把手放在她肩头,带着她向前走:“你得先吃饭,多吃点。”
两个长女吃过早饭,像往日一样急急赶向公司。宋棠也心急火燎的,但宋夫人让她静下来好好的细嚼慢咽,出于尊重和感念,她再食不甘味,也老老实实的坐着,把她那份早餐解决得干干净净。
宋夫人让佣人撤去碗碟,温和的看着她:“孙女士出事的具体过程,和我们昨天得知的信息有不小的偏差。徐茂的确推开了你妈妈,但是他出手是有分寸的,只是掰开了她的手,然后自己往后退。”
宋棠愣了:“那……妈妈怎么会站不稳。”
宋夫人表情有些复杂:“看护伸手去扶她,但她还想去抓徐茂,发脾气推开看护。推人的时候,力气也会返回去作用在自己身上,所以她自己也往后退了退,不巧踩在了青苔上,滑倒了……”
宋棠很久都说不出话。
宋夫人道:“看护吓坏了,语无伦次的,所以没把话说清楚,我们就以为是徐茂推人造成了孙女士的死亡。他不承认,但态度不激烈,警察来了,也就跟着走了,老老实实的做笔录。”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杨清很快拿了证明他清白的证据过来——别墅内部还有外面的街道路灯都有监控,三个角度的录像,做不了假。”
宋棠怔怔的看着前方,徐茂不是凶手,这让她轻松了一些,但孙静姝的死因实在是荒唐,她总觉得不真实,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脑子里一团混沌。
宋夫人拉着她站起来:“去化个妆,不管什么时候,在外面都要精精神神的,这口硬气,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收拾好了就去殡仪馆吧。”
孙静姝没什么朋友,宋棠也没兴趣再去应付外人好奇的目光。丧事静静的办了,只有齐菲,宋桢宋槿,还有合作过多次的博物馆的馆长和几位专家到场吊唁。
到了火化的那一日,她把手中的捧花轻轻的放在孙静姝的手边。
化妆师的技巧很高超,孙静姝看上去就和睡着了一样,平和安宁,不见丝毫刻薄或者自怜自伤的神态,容颜比她生前美了许多,依稀可见年轻时那令人惊愕的美貌。
宋棠轻轻的抿了抿嘴,看向工作人员:“好了。”
孙静姝的遗体被放上了滑车,在乐曲声中滑向尽头,直到消失在视野之外。
宋棠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待通知,在一片茫然中不知过了多久,工作人员过来通知她捡拾骨灰。
她沉默的跟过去,拣选骨灰,装进盒里,又把孙静姝生前最珍视的一串钻石项链给放了进去。若有来生,但愿这位心比天高的美人能顺顺利利的投生大富大贵之家,并且一生顺遂,不要被现实和想象的落差反反复复的折磨,然后折磨身边最亲近的人。
宋棠坐车去了公墓,亲手将骨灰盒放进墓穴里。盖土,落碑,献花,礼仪完成,她慢慢的下山,忽然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在恍惚中,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孙静姝很美,可是很爱哭,也经常生病。她经常呆在画室里,雪白画布在她的笔下渐渐的变得色彩缤纷。小小的女孩儿看得入迷,还没有陷入偏执状态的母亲便摸摸她的头,说:“棠棠,你也要画画吗?”
宋如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她一直很怕这个傲慢又严厉的男人,怯怯的不敢打招呼,陈阿姨赶紧过来抱走她:“爸爸妈妈要说悄悄话,棠棠去外面玩。”
她去了花园,藏在画室窗户外的一丛金银花之后,透过缝隙偷看里面的场景。她看见孙静姝背过身,然后被宋如龙掰着肩膀强行转过来,孙静姝推开他的手,紧接着宋如龙高高扬起胳膊,重重扇了下去。
她惊恐的尖叫声在孙静姝倒地时响起,宋如龙猛然扭头,大步向窗户走来。她慌慌张张后退,却踩滑了,摔了一跤。
很疼,疼得她意识模糊起来,再次清醒时,她在公交车上,手里拿着英语单词本,却一个词也没记住。她要去干什么?她合上本子看着车窗外,瞧见湖边林荫道时她忽然记起,她要去宋家找宋如龙,问问这个月的生活费为什么还没到账。
能住在本市最美的大湖边的人,非富即贵,给佣人也配了车,根本不需要公共交通。从终点站到宋家大宅,足足要走半个钟头。盛夏酷热,蝉叫得她耳朵也跟着嗡嗡的鸣响,到达那扇高高的黑色大门时,她已经喝光了一整瓶的纯净水。
但是宋如龙却冷笑着说:“最近手头紧,你再等等吧。说来也怪,我给你们母女的钱不少,怎么你没攒下钱?至于每个月一到日子就来催?”说完就把她赶走了。
然后她又迷糊起来,身上忽然一沉,她睁眼一看,徐茂的胳膊搭在她胸前,头抵着她肩膀,闭着眼睛睡得很香。被子滑到了他腰间,她看见了一道刚愈合的疤,不知他又去哪儿和人打了架。
再一转眼,徐茂从痞里痞气的少年变成了衣冠楚楚的徐总,他搂着她上车,叫小赵递一双软拖鞋过来,说:“把高跟鞋换下来吧。”
李东明,李萱,赵旭,君姐,小赵小王,魏冉,江宇,邱炳昌,她见过的人一一出现,最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听说人临死前,这一生发生的事情都会在脑海里重新出现,她想起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是不是她要死了?
但是身体为什么那么沉重?不是应该飘起来吗?她晕晕乎乎的胡思乱想着,额头忽然一热,她一个激灵,僵硬的手指终于能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