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我提这个茬儿,愣了一下,摇摇头:&ldo;不,我没那意思,只是想请你来家吃饭。&rdo;
&ldo;好,那么李姐,我到家之后,你和我聊了一阵子,也没跟我说默涵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就很奇怪了:是不是你们太忙,因而疏忽了关注孩子呢?让我把话说明白一些。昨晚,我在你家待了三个小时,前前后后这么长时间,默涵始终没能认出我来,这总不该是她第一次出现反常吧?&rdo;
我想他们能理解我的意思,因而相视一眼,长时间地沉默了。
好半天,李姐说话了:&ldo;你的意思是说,昨晚不是默涵第一次发病?&rdo;
&ldo;嗯!&rdo;我点点头,&ldo;至少我觉得不该是。默涵把我认成别人,对你们说话的口吻也很奇怪。三个小时里,她始终沉浸在自己的幻觉中,不能认清现实世界,如果说第一次发病就达到这个程度,那未免太离奇了。所以,我希望你们帮我回忆一下,她在这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呢?&rdo;
&ldo;这个……&rdo;李姐问,&ldo;大概要回忆到多久之前呢?&rdo;
&ldo;这么说吧,我有半年多没去你家了。之前,我是没注意到什么,那么就想想这半年吧。&rdo;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ldo;呃,我记得,她有一次在学校里和同学闹别扭,回家后闷闷不乐好几天,这算吗?&rdo;
&ldo;没事,你说你的,我慢慢琢磨。&rdo;
&ldo;嗯……今年他们高中文理分班,老师建议她去文科班,可她坚持要学理,说是以后要考医科专业……啊,还有,这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也不太好,班里名次下滑到了第十位,她很不高兴,回家也不理我们,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待了两天,这算吗?&rdo;
这好像都不算吧。
诚然,也有人会为一些小事想不开,得了这个病那个病,或至少纠缠于一段时期。不过依我看,默涵的情况并非如此。
作为一个年轻女孩,默涵除了个子高之外,没什么明显的不同。
但在她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情况。她有些先天不足,又矮小又容易患病,甚至还有一点哮喘。她的父亲发了发狠心,毅然决然地把她送到自己的战友那里‐‐这位战友,是篮球教练,专门培训&ldo;娃娃兵&rdo;。说来也奇怪,身子弱小黑黝黝的默涵小丫头,看到篮球,不知道打哪儿冒出股子喜爱劲来。同期被送去的孩子有很多,教练笑笑,随手抛出个球:&ldo;你们谁能抢着这个球,谁就留下。&rdo;
有些孩子,放弃了;还有些孩子,一下子冲了上去。这不是篮球,更像是橄榄球‐‐一堆孩子挤在一起,最下面的,用整个身体,紧紧护住球的,正是弱小却又倔强的默涵。
教练笑了:&ldo;呵呵,这小丫头不赖啊,行了,你留下吧。&rdo;
从那时开始了六年不顾严寒酷暑的不间断训练。这六年,也正是她的小学时光。十岁之后,默涵开始发育,她个子蹿得很快,大概到十五岁,就已经比我高了。就算她不穿高跟鞋,也比我高了两厘米。
篮球训练养成了她坚强的性格‐‐这样的孩子,会为一点小事而抑郁吗?大概不会的。
默涵最让我赞叹的一点,还不是她的运动神经,而是她的头脑。
她在队里打得分后卫的位置,表现优异,原本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可到了高一期末,她力排众议,忽然&ldo;弃武从文&rdo;。她的文化课,也从没有落下,她是凭着体育特长生的身份,才能进了北京一所重点高中,这不假;可是她弃武从文之后,还能考进班里前十,凭的可是真功夫。
这样一个能文能武、性格坚韧的女孩,会因为学校里一点琐事,而产生严重的幻觉吗?可能性很低。
因此,我换了个话题:&ldo;李姐,您刚才说学校里有些不愉快。那么,和同学之间的矛盾,达到了什么程度?老师有联系过您吗?&rdo;
&ldo;不,没有,&rdo;她毫不迟疑地摇摇头,&ldo;默涵虽然不是班里最优秀的学生,但是老师很喜欢她,还经常拿她做榜样来表扬,没跟我们说过什么负面的消息。&rdo;
呃,我忽然发现自己的处境很无奈,家长们在与我谈论孩子的情况时,不是一个劲儿夸大孩子的问题,就是若有若无地忽视孩子的问题。这两种极端,哪个都对我的工作起不了什么作用。
我正想说点别的,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说声抱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老威的来电,他那张大脸照片在手机屏幕上张牙舞爪。呃,现在老威是我的老板,按理说老板的电话员工不该不接,可眼下这种环境,算了吧,反正是周末,我没理他。
为了挖掘到有用的信息,我把话题又挑明了一些:&ldo;段哥、李姐,你们对辉辉这个人了解吗?&rdo;
&ldo;辉辉?!&rdo;他俩不约而同地诧异地望着我。
&ldo;怎么了?默涵不是把我认成辉辉的爸爸吗?&rdo;我也反问。
我因此想到马克?吐温在《竞选州长》一文中写到的场景:白的、黑的、黄的,一大群五颜六色的不同肤色的孩子冲上主席台,抱着他的腿叫爸爸。
当然了,这是作者辛辣的讽刺,不过倒也证明,他至少是个名人。
可我呢?2008年的这个冬天,我还不到二十八岁,未婚,忽然就被人当成了某人的爸爸,撇去被动占了便宜的意思不谈,实在叫我有点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