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记讲完了,就是其他各大队领导讲,讲啊讲啊,很久之后,才轮到秦老师发言。她首先就是感谢尊敬的大队党支部、各大队领导还有广大人民群众对她的亲切关怀和关心,对她无限的帮助,自从她调到我们这里来她就受到了我们大队党支部、各大队领导还有广大人民群众对她无限的关怀和帮助,而她则应该检讨,检讨她的工作没有做好做够有负大队党支部、各大队领导和广大人民群众的期望,云云。说到这次的事,她说一切都是极少数极个别别有用心的阶级敌人兴风作浪,说她应该为这次的事件检讨,检讨自己没有做好做够,没有保护好集体的财产,让集体的财产遭受了损失,她愿意接受领导和群众的批评教育,云云。她也讲了一阵子,也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套话。最后,对那几个阶级敌人进行了现场□□,只不过□□得并不激烈,只是走了走过场而已。
随后,大队不惜血本对已经被彻底毁坏的茶壶嘴学校进行了彻底的赔修和翻新,该拆了重修的拆了重修,需要修补的地方进行了修补。听人们说,总计花了二百元钱。二百元钱可不是一笔小的财产损失,我们沟的劳动日价值才一角八分钱。听人们议论我们大队损失了这么大一笔钱,听不出他们有什么心痛,倒像脓疮的脓血被放掉了一样轻松。几乎各家各户都上门看望了秦老师和给她们送了东西,爹也叫妈精心准备了一份送了过去,柴草和米粮之类。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只是我每天过往茶壶嘴,都会看到那儿有一个极其恐怖的异象,和当年高观上那个异象相差无几。我看到这个异象就是我的罪恶。罪恶是真实的,存在的,我犯下的罪恶则更是实实在在的。一看到它,我就感到自己的脖子被紧紧地勒住,也看到自己必须赎罪,必须将我和塞满了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罪恶都彻底赎清。
一些日子后,我路过茶壶嘴,秦老师叫住了我,对我以她在群众大会上截然不同的真诚的、从肺腑里出来的口气说:
&ldo;小禹,我知道打我学校的人是你们一沟的孩子,还有年轻人。你参加他们没有?&rdo;
我无比可爱、纯真、诚恳地摇了摇头,连犹豫一下也没有,连脸都没有红一下,而且,我从内心深处感觉到我没有对她撒谎。
她那样子就像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那样轻松和高兴地说:
&ldo;我想是不会有你。你那么聪明,怎么会参加他们。我就是好像听见你喊了一声。现在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只要你没有参加我就放心了。&rdo;
她接着以无比亲切的口气说:&ldo;你走吧,去上学。&rdo;
我永远也忘记不了她看我那样摇头之后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的样子,那个就好像一沟孩子只要有我没有参加她就感到安慰了样子。过后我也想到了假如当时我对她真诚地承认了,那将是比我对她发动的那场暴行更加残忍的事情。我离开她向我的学校走去,那个异象更加强烈了,看到它,我有我已经走到世界和宇宙的尽头,而且我也必须走到它们的尽头并到它们之外之感。我感觉到了从宇宙之外吹来的死亡之风、索命之风、末日审判之风,感觉到谁都只有一个人站到这个位置上来,而一个人站在这么个位置上并且还要往前走,走进那种真正的死亡和末日又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但是,我别无选择,因为,罪恶是真实的,实实在在的,这个罪恶的异象就是一个真实的绞索,我必须穿过,必须经验被它勒断脖子的那种遭遇,其他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我也已经把能够做的尝试都做了,只剩下这条路了。
第130章第130章
太阳&iddot;第十卷、普照宇宙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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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写这一章,得先提说一下张黑娃。张黑娃,我们前文中提到过,是我们沟里的一个疯子。他与我同族,论辈份是我的叔辈,也和我是邻居。他家和我家只隔一个院子。
他幼年丧母。很多人说他疯了都是因为他丧母早造成的,也有人说是他家风水不好。当然,这些说法也只能当是说法而已。
他打小就有些不正常,沉默、孤癖、固执、智力不太健全,但也似乎仅此而已,看不出他会疯。十二三岁了,他父亲才把他送到学校,在爹班上,想让他识几个字。我们在秦老师班上念完三年级,普降一级到爹班上念三年级,黑娃念二年级。我们普降一级到爹班上念书,冯石头高兴极了,以解放、豪迈的眼光看着我,分明在说我再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了,其实我要在他身上完成的可怕的&ldo;任务&rdo;已经完成了,不会再把他怎样了。
黑娃读书成绩很差,算术一直停留在只会算十以内的加减法的水平,语文生字大多认不得。但他有一个无人能及的优点,那就是字写得特别好。所谓特别好,是按我们沟里的人们的标准说的,也就是字写得就像印刷出来的那么工整,每一笔每一画都是直的,丝毫不乱,没有一处错误,没有一个墨迹斑点。这个优点在他身上表现得那么突出,人们很快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被炒得沸沸扬扬。
黑娃的字在沟里人人手里传看,他每写一篇生字对人们都像是墨宝一般。那些世事洞明的权威人士经过仔细研究后,大加肯定,说黑娃的字一笔一画、一点一撇就是照直尺划也划不了那么直。爹更是生动具体地讲黑娃写字时那认真到家的情状。人们还要黑娃当众表演写字,地点就在茶壶嘴。黑娃表演时围观的人数都有后来我的作文在茶壶嘴被当宣读时那么多人。
黑娃成了沟里的明星,所有人都似乎看到了一颗新星在冉冉升起。我的感觉是,在沟里,除了大队干部们的公子外,就数黑娃被捧得高了。大队干部们的公子被捧得高是因为他们是干部子弟,还因为上大学当&ldo;国家干部&rdo;、&ldo;国家人口&rdo;靠推荐,而一般又只有干部的子弟才会被推荐上大学当&ldo;国家干部&rdo;和&ldo;国家人口&rdo;。黑娃被捧得高,是因为都说他凭他写的一手好字,将来就会有希望,有前途。都说我们是无神论者,可实际上,像我们沟里的人,他们从来也没少过&ldo;神&rdo;,他们也少不了&ldo;神&rdo;。这个时期,他们膜拜的&ldo;神&rdo;就是写一手好字。他们认为一般农民的娃儿要有出路,只有写一手好字,靠一手好字去给领导干部抄抄写写。
这个时期,我也早就已经成了一沟人关注的对象。我,因为&ldo;智力发达&rdo;,所以必须对我进行改造,改造成领导干部的&ldo;忠诚老实的狗&rdo;,然后训练我写一手好字,再然后还要找&ldo;关系&rdo;、找&ldo;后台&rdo;给我谋个给领导干部抄抄写写的职务‐‐这就是我们沟里的人给我设计出的最好的出路,他们众口一词地说这是我最好的出路,也是我唯一的出路,还是我唯一的活路,还是我唯一的生路,其他的一切路对于我都是死路一条,包括当农民我都是当不成当不好的,虽然当农民就是当牛做马,就是国家的劳动工具、人面牲口,但农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从小看大、三岁知老,我就是一个不能当农民当不成农民的人,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