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阳光底下的是个小女生,个子很矮,目测不超过一米六,还穿着平底鞋。她面色苍白,戴了一副黑色宽边大眼镜,挡住了三分之二的表情,微垂着头,不敢直视钟名粲的眼睛。瞧她的样子,也不知道刚刚唱和声的时候究竟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叫罗甜甜。”
靠墙边还有一个男人,哪怕面前只有三个人,他也是存在感最弱的那一个。一看就是上了点年纪的中年大叔,瘦削干瘪,什么动作都没有,什么表情都没做,眼神中却已经带着锐利和警觉。只有当钟名粲的目光与他对上的时候,他才会堆起一个满是褶皱的笑容,露出一口因抽烟而腐蚀掉的大黄牙,仔细分辨的话,他嘴角的弧度其实也与周一航并无二致,但却令人格外不舒服。
像是在迎合你,却又不是真心想要认同你。
他说着客套话,带着熟练的“真诚”:“我叫江泛,来自a&r,之前一直做剪辑师,这次转到音乐制作部深感荣幸。”
周一航也笑着接上话:“啊,刚刚忘了说,我也是来自a&r,刚入职小半年,还在学习阶段,我是主动请缨要来的,希望可以从您这里学到更多的东西,报效公司!为您服务!”铿锵有力。
钟名粲却倍感压力:“……客气客气,我刚入职三天,也还在学习阶段……”
周一航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嗐,再短那也是我的领导呀!您就别谦虚了!我们可都是久闻您的大名啊!”
钟名粲觉得奇怪:“久闻?”
“对呀!上回aix那首被泄露的歌,是不是就是您写的?当时赵哥和姚姐都赞不绝口呢!据说就连媒体部老大都看上它了,力挺拿它当主打。”
他说的这些哥啊姐啊老大啊什么的称呼,钟名粲大致都对上了号,他点点头:“嗯,媒体部老大是我的好朋友。”
周一航哽住了。比起因为他答非所问接不了话,或者因为他公然爆出自己在公司有后门,倒不如说是因为这句话的内容太难以置信,让他震惊到说不出话。
说到媒体部老大的尊威,他也是亲身经历过的,那是他一辈子的阴影,抹不去的黑暗记忆。要说他对那个人有多恐惧?可以说是已经到了条件反射的地步,比如,每次摁下通话键那一刹那,他的指尖都会微微发颤。
罗甜甜接过话茬:“我知道,我看到过好几次您来找大乔哥,说实话,我们那时候都可好奇了您是谁了!我之前是媒体部的……”
钟名粲心里恍然,顿时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仿佛见到了亲家熟人。
他话语软了下来,和刚才跟男人对话时截然不同:“葛乔知道你调过来了吗?”
周一航有着一副年轻的耳朵,对分辨黑白之事格外敏感,他以为钟名粲也是那种见色眼开的人,便讪讪地转过头望着窗外发起呆,就连阳光投下的阴影看上去都是心灰意冷的形状。
罗甜甜也感觉出来了他态度的转变,一方面忽然有些窃喜自己是这里的“一点红”,一方面又有点顾虑,她不自觉地倒退半步,双手l交叠在身前,再次垂下了头错开视线,这才找回了她的安全感:“知道,人事调动,大乔哥要签字的。”
钟名粲接着问:“他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罗甜甜一愣,这话听着有点怪,原来他关心的不是自己?
“没……没说什么,就只是让我好好努力,认真工作,不要再……”说到这里,想起来葛乔当时漫不经心的语气,她突然有些羞赧,“不要再有事没事净盯着领导的脸看……”
钟名粲忽然轻笑出声,也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些什么,他的语气倒是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疏远:“那你就好好听他的话吧,认真工作,不要想别的。”
江泛一直在一旁听着三个年轻人的对话,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这场小型迎新会很快就结束了,钟名粲的办公室不大,容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公司给这三个人安排的办公室是另一间作曲室改造而成的,撤走了所有的乐器设备,留下壁挂屏幕和一台用来剪辑音轨的电脑。新安了一张大会议桌,三个人围坐在这里,就算是一个办公的地方了。公务不繁忙的时候还可以凑在一起谈天说地,倒也温馨自在。
钟名粲独自呆在空落的办公室里,看了看手机屏幕,还不到十一点。
2018年最后一天,按道理讲只是三百六十五分之一,应该和其余的三百六十四天一样,转瞬即逝才对。
可是还有十三个小时才能跨年,和葛乔一起。
时间过得可真够慢的啊。
过节加班,效率奇低。
葛乔没好气地收拾着桌上散落的文件,它们还都是刚刚从打印机里取出来,留着温热的触感。
就让门外的人们各自编撰一个新的策划方案思路,连大纲都没让他们列出来,可难为死这群人了。早上八点半布置下去,晚上六点半下班前才打印出来,最后还派了一个代表送进葛乔办公室。一摞a4纸递过来的时候,葛乔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成了学校里的班主任,搁这里收发作业。
那这作业内容能看吗?
算了吧,别抱什么希望。
葛乔甚至都看到了有一张的落款日期写的是“2012年12月”,明目张胆的应付了事。这个人倒还算聪明,选的时间是在葛乔入行前,只要好好修整一番他就绝对看不出它是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