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赌的皇帝气哽,面色发青,只是跪着的那人始终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便仿佛一切不曾察觉,装也装的有模有样。你看,你对空气发你的脾气,与我何干!这一套季玖用了十几年,皇帝想,怎么到今天还在用?真没长进。自己平复了怒气,让他起了身。
起身后季玖仍是低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屏气宁息的站着,像是有无限畏惧与遵从,头垂的老低,只留一个发额给皇帝看,看的皇帝又动了气,装出来的温驯谁要看!忍不住伸手捏了他的下颚,逼迫着将军抬起脸来,目光直视,声音还是阴狠狠的:“你可是有长进了!”
季玖平视着皇帝,声音还是那样讨人厌的不温不火,“臣下惶恐。”
皇帝心里啐了一声,忍不住道:“事情过去三年,你就忘不掉?”
季玖微微撇头,甩了下颚上钳制的手,眼皮都不挑一下,“何事?”
皇帝闷了闷,好一会才低声道:“你当我不想留着他们?”
而后就不再说话。
季玖终是转过脸来,也沉默了。三年前的那场火,烧了后宫正殿,也烧了殿中谋商的十几位王公贵胄,其中有眼前帝王的兄长,有他的叔伯……也有那贵为太后的女人。甚至,还有目视着火光,终于陷入沉寂的季玖。那时候,他还是天真着,总以为即便帝王之家,人伦纲常也是必要的,却从不信,自己幼时为伴一心一意辅佐的人,会有这么狠辣的时候。许也是从那时开始,他便认识到,终有一天,他们会站到对立的位置上去。不是帝王灭臣子,就是臣子谋逆无道!
季玖垂下眼,“都过去了,微臣不记得。”
皇帝转过身,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一声喟叹,若有若无:“小玖,你终是要离开我。”
将军一言不发,只在最后,回了一句:“皇上终有一天不再需要我。”
帝王猛地旋过身,声音凿凿:“不会!”
季玖又沉默。两人之间只有气流微动,浮尘漂移。许久,季玖道:“我才不信。”
皇帝瞪起眼:“朕是天下君主,你敢不信?!”
季玖望他片刻,又移开视线,“在这里跟我拌嘴的君王,我才不信。”
皇帝无言。季玖说完也无言。
好一会,皇帝负气回到龙椅前坐下,提了朱砂笔,又抛掷到一旁,又拿起奏章,打开又抛了,连续几次后,指着案上琉璃盏里的点心道:“你喜欢的碧云纱糕,去吃。”
季玖就遵命坐到一边,端着点心吃。吃了两块,放下糕点喝了口茶,端正坐着。
皇帝这时已静下来,翻开他的奏章,看了片刻道:“募兵练兵之事不用你操心,老将军管着就是,季玖……”
季玖起身,掀袍跪下,道:“臣在。”
“朕另予你两千精兵,如何?”
季玖愣了愣:“何用?”
“据说匈奴王廷在茫茫沙漠之后,那里的路还没有人找到过,朕想让你亲自带兵去一趟,将地图绘出来。”
皇帝挑起眼,目光冷厉而威严:“你要平定北疆,岂能不知路?”
季玖跪在那处,好一会才出声,声音里有一股微妙激动,“臣遵旨。只是两千兵马太过,粮草供应都是问题,五百精兵即可。”
皇上愣了一下,“五百?去送死吗?”
“无事,臣与部下扮作行商就是。”
季玖混不在意。
“当真五百?”
皇帝仍是迟疑。
“当真。”
季玖说。其实心里还是觉得多的。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重新起身,皇帝批着奏章,让他在一边坐一会,还有事要说。季玖不知何事,又坐回去,吃着点心喝着茶,吃饱喝足,胃满了脑子就觉得恍然了,一路奔波赶回,本来就颇为劳顿,现在大事已了,心头松了口气,兼之胃口补好,季玖看那皇帝还在头也不抬,显然是还要忙上一会,便手撑着额头休憩,一不小心打了个盹,睡着了。
待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软绵榻上,身上盖着被子,被面明黄,绣游龙翔凤,一旁木案上燃着宁神熏香,青烟袅袅。季玖惺忪着眼呆看片刻,才恍惚着坐起身,动弹中发觉身边还有人,扭头一看,皇帝正批着龙袍坐在一边,衣衫不整的模样,手中拿着奏章,倚着床头,膝上盖着被子,见他醒了,从奏章后斜过眼,道:“睡好了?”
季玖望着他,似是发怔。
皇帝在被子里踹了他一脚,有了些不耐烦,“醒没醒?”
季玖“嗯”了一声,梦游般的声音:“醒了。”
“饿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