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这几天双手不离烟袋,时不时的抽一口。不抽烟的时候,就把烟袋锅握在手里把玩,总是看着老奶奶傻笑。老奶奶也高兴,就像换了个人,满面红光。
春风一天比一天温暖,吹化了河里的薄冰。岸边的柳树也返青了,细软的枝条,在微风里来回摆动,偶尔有一两只小鸟,落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各家各户的土地都翻完了,再过两天就要起垄、栽红薯。红薯是当时农家主要的口粮。我们这里土地贫瘠,又旱涝不均,几乎是种啥啥不收。只有红薯这东西,是既耐旱又耐涝。不管多么贫瘠的土地,只要栽上红薯苗,多少都会有点收成。况且我们村的周围,又都是些沙土地,特别适合种植这东西。种出来的红薯是又面又甜,远近闻名。到现在,疙瘩坡红薯还是一个响当当的牌子。
要想让红薯收成好,栽苗之前要起垄,起垄之前要施肥。只要粪肥施足了,再遇上风调雨顺的光景,就会获得大丰收。老爷看看牛圈的粪,感觉不太够用。因为我家只有一头牛,所以产粪就少。于是,老爷就觉得像往年一样,再出去捡点牛粪。说着就挑了个粪筐,在村子周围去转了。
平时的时候,老爷捡牛粪总是到僻静的地方。这两天不知咋的,老爷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去,还时不时的拿出烟袋吸两口。遇着闲人,他还把烟袋掏出来,让别人吸。说是让别人品烟,其实内心里还是想让别人摸摸他的眼袋锅。别人接过烟袋专心抽烟的时候,老爷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对方。
今年牛粪还是不够用啊?你种地也太用心了,别人夸我老爷。
可不是嘛,我那两亩薄田,如果上粪少了,到了秋天收成指定不会好。
庄稼人种地,靠的就是勤奋。一是深耕,二是施肥,三是打理。只要手脚勤快,老天就会照顾,遇着风调雨顺的光景,就能少挨些饿。
老爷是个勤快人,种地过日子,不甘人后。所以每年这个时候,村前村后总能看到老爷捡粪的影子。
快到中午的时候,有人问我老爷,该吃饭啦,你还不回家?看你的两个框子,已经快满了。
老爷看着那人,说,这牛粪啊,当然是越多越好。要是家里面有足够多的牛粪,我就不出来捡了。这牛粪臭烘烘的,要不是粪不够,谁会出来捡这个。
说完这话,老爷又转着捡了一会儿,装了满满两筐,挑在肩上,颤颤悠悠回家了。
到了家里,他把牛粪倒在牛圈里,放好框子,洗了把手,就回到屋里。
老奶已经把午饭做好了。所谓午饭,也不过是青菜汤子,下了一些玉米糁,端起碗来照见人影,挑起菜来啦啦流水。
每年这个时候,各家各户差不多都断粮了。要是谁家还有一把玉米糁喝,那就已经很不错了。其实,各家各户也不是一点粮食都没有,每家也都还有些存粮。但那不是口粮,不是让人吃的,是作为种子用的,那是当年年秋季的希望。
老爷家的玉米放在一个小缸子里边,还不到缸子的三分之一。老奶把缸盖压的严严实实,在上面还放了个大石头。防止老鼠和猫进去。
老爷捡了半天粪,本来就已经很累了,再加上午饭也不耐饥,吃完饭就躺在床上睡觉了。
没想到一觉睡到天黑,老爷起来埋怨老奶,说咋不早点叫醒他。
老奶说,看你上午捡了半天粪,已经很累了,刚才又睡得很香,就没舍得叫醒你。既然醒了,那就吃晚饭吧,吃完饭接着睡,好好歇歇。
下午睡过了,到半夜老爷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想这两天发生的事,脑子昏昏沉沉的。这时候他又听见大门咣当一声,好像还有人的脚步声。谁啊,老爷习惯性的问了一声。
没人答应。
有了前几天夜里的经验,老爷也没再起来。之后仔细听听,也没有什么动静,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当天地里也没啥活,大人孩子都可以睡个囫囵觉。
鸡叫三遍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老爷听见我爷爷开门的声音,接着啪的一声,然后就是我爷爷的大呼小叫声。
原来,这两天我爷爷拉肚子,天还没亮,他就起来去厕所。开门后一脚踏出门外,感觉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一打滑,整个人爬到地上。地上也都是软乎乎的。爷爷摔的膝盖疼,就地翻了个滚。这一翻不要紧,地上的东西全部粘在了爷爷的衣裳上。爷爷起身,感觉浑身发臭。用手一摸,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竟然是牛粪的味道!就急忙跑到我上屋门前,大呼小叫,说,谁干的?谁干的?
听到叫声,全家人都醒了。都急忙起床,各自推开自己的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所有的屋门前,都有一堆牛粪。院子里也都到处都是。
回头一看我爷爷,就像从粪堆里扒出来的一样,脸上,手上,身上,全是牛粪。
大爷指着我爷爷,用手捂着嘴,笑出了声,老爷老奶也笑了一下。然后,就都沉静下来,心里纳闷,这是谁干的啊?这么坑人!
有了这几天的经历,老爷心里多了几分淡定。他低下头来想了想,忽然一拍脑袋,说,我明白了明白了,大家都先别大惊小怪的。然后回头嘱咐我爷爷,快去屋里洗洗脸,把衣服换了。就拉着我老奶进屋了。
回到屋里,老爷把昨天捡粪时候说的话告诉老奶。昨天跟人说话的时候,曾经嘟囔过一句,说家里要是有足够多的牛粪就好了,就再也不用出来捡了。
原来如此啊,老奶奶惊得张大了嘴巴。那你以后可是不敢胡说话了。
自然自然,老爷嘴里应承着。
但是,谁又能保证自己不嘟囔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