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过那座山,可是她想不起来。
不,枉死城四处皆是平原,这是幻影,这不是真的。
清心咒越念越快。
身体仿佛陷在浓稠的糨糊中,她奋力拨开前方的凝滞,向彼岸而去。
可是,彼岸究竟在哪里?
手指翻动,白色的灵印成形,她将其拍入自己的眉心,灵台顿时如被清水洗涤了一遍,驱散了一切朦胧的东西。
浓雾淡了,孤山渐渐消失。
星辰愈发明亮。
她以为自己即将靠岸,向前迈了两步,身体却蓦地往下坠,河水险些淹过口鼻。
无数画面扎入脑中,并非从外界而来,而是魂魄深处的东西被完全剥开,深藏多年的画面逃逸出来,如走马灯般闪现在眼前。
窒息感几乎危及性命,强大的威胁唤醒了她的神智,双臂下意识地向前伸出意欲攀附,手掌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压力骤然消失,瞬息间卸下千钧重负,她的膝盖向下一软,跪在了地面上,大口喘气。
身侧有其他人陆续地爬上来。
曦和双手撑着地面,跪在岸边,虽已脱离悬河,却仍旧浑身无法动弹。
虽是刹那之变,却仿佛经过了一世。
她一手撑地,一手捂住脑袋。
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多出了太多不曾经历过的事,但也就只是那一瞬,当她成功爬上来后,却又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像抛入火海中的竹简,眨眼间便被火舌吞噬,她只来得及震撼,眼睛并着五脏六腑皆被烧得滚烫,却没有给她记住的机会。
曦和平复了一会儿,揉了揉太阳穴,缓慢地站起身来,发现其他人并没有她这样的反应。
她回过头看向悬河,却冷不防对上一双黑洞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青面鬼差定定地注视着她。
她只是微微一惊,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便任由那鬼差看着。
鬼差在成为鬼差之前便已被取下了声带,他们没有情绪,唯一能够用来表达自己的就是那从不离手的骨笛。他们不能说话,那空洞的眼中甚至没有倒影,光从那没甚表情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的意图,也不知是否察觉了她并非此地的亡灵。
不过,即便察觉了又如何呢?鬼差只负责看守亡灵渡河直至生命结束,而在队伍里的究竟是何人,他们根本就不必在乎。
那鬼差盯了曦和一会儿,便错身从她旁边走过去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曦和看了他一眼,再将目光落在了悬河上。
悬河水依旧亮晶晶地流淌着,没有丝毫杂质,与他们方才来时所见没有半点区别。
唯独能够证明他们确确实实渡过了这条河的,只有队伍中分分明明缺少的人数。
有人终于抛弃了执念,但那不是救赎。从他们踏入枉死城的那一刻起,已经失去了往生的机会。他们选择了追寻悬河的方向,永远消失。
曦和不知道其他人在河中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她已经可以确定,悬河水的存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洗脱人的心魔。
可她方才所感受到的,却实实在在与之不同。
天地大战已过去十数万年,她待在洛檀洲修身养性不涉凡尘,哪里还有什么心魔可言。况且,她虽然记不住方才涌现在眼前的那些画面,却能清晰地记起那种感觉。心底有深埋的种子抽芽生长,安静却极为迅速,每一片枝叶上都有清晰的脉络,她被迫仔细地看入那些茎叶里,画面便都卷成尖细的针刺入她的眼球。
那都是她不想再去回顾的回忆。
鬼差再次走上来,驱赶着因蹚过悬河而速度放缓的亡灵。
她转过身,跟上队伍的脚步。
枉死城之所以能够成为六界人眼中的凶地,是因为悬河能够洗去所有执念令人生无可恋。然而对她而言,却似乎是想要剖出她埋藏多年的心魔,令她直面一切不愿再触碰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