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烨似丝毫不以为意,微笑道:&ldo;约十几年前,宣门侯奉旨镇守西北延同州,不料受了西戎重兵突袭,时城中只几千残兵,救援不及,眼看城破之时,宣门侯父子四人就要殉城,邻城大族芮氏得了信,致仕在家的芮老督军耿直,当即遣了族中子弟及家丁府兵来救,终撑到援军到解围。宣门侯一家得保,可怜芮老尚书满堂儿孙,只剩一庶出幼子。&rdo;
说完这些,他便不再继续,只定定看着杨姑老太太,目中似有轻嘲。杨姑老太太胸中气愤涌上,却又不便发脾气,当年之事她如何不知,所以适才方与太夫人那般口气。
顾廷烨对这幅表qíng十分满意,这才又慢悠悠的:&ldo;后宣门侯回京,便将嫡出幺女嫁于芮家小公子,半数上的家产尽数做了陪嫁。不知韩驸马家于顾氏是否也有如此深恩厚德?&rdo;
杨姑老太太脸色都发黑了,牙齿发出轻微的切格声,依旧不出声,做非bào力不抵抗状。
&ldo;至于平宁郡主出阁……&rdo;顾廷烨笑了笑,&ldo;当时侄子年纪还小,只记得这门亲事还是杨家老太君亲自做的保媒,姑母也带几位表兄去吃过酒的,难道不知其中干系?&rdo;
杨姑老太太依旧用沉默对抗,拒绝交流。顾廷烨渐渐敛去微笑,肃然冷声道:&ldo;姑母倒是改了性子,这般心平气和,想来太夫人定是下足了&lso;功夫&rso;的。&rdo;
杨姑老太太本就性烈,忍耐不住的高声道:&ldo;你不用激我!我这把年纪了,连重孙子都快有了,不怕你攀三污四。你只说,你到底要如何!&rdo;
&ldo;不要如何,不过要姑母一句话。&rdo;顾廷烨语气淡然,便如无形的手掌按压着对方,隐然威势,杨姑老太太忍了又忍,重重呼吸几次才道:&ldo;……没错,这事是她做的不地道,我已说过她了。倘若她不改,这门亲事我是断不会插手的!如何,你可满意了?&rdo;
这话说的又气又急,便如连珠pào似的,顾廷烨唇角露出一抹淡笑。
杨姑老太太难捺气愤,皱褶的眼角抛出目光,瞥了他一眼,又道:&ldo;这事虽不对,可也qíng有可原。谁叫灿丫头少个依仗,有能耐的兄长指望不上,她娘能不忧心么?她一辈子仁善厚道过来了,临了不过做错了这一件事,你犯得着这般不依不饶么!&rdo;
顾廷烨面露轻蔑,冷哼道:&ldo;顾家上百年都没动过的功臣田,她说送就送了,这种仁善厚道还不如不要!&rdo;一字一句,便如利刃。
杨姑老太太毫不认输,怪腔调的出声讥嘲:&ldo;不错,我差点儿忘了,还是全靠了你娘,顾家祖产才保了下来;不用你来提醒,顾家老少都念着这恩德,不敢忘呢!&rdo;
&ldo;是以顾家如此报答?!&rdo;顾廷烨的目光冷彻似冰。
&ldo;笑话!你顽劣不驯难不成也是顾家的过错?成日外头胡闹,你老子难道没骂过没教过。自己烂泥扶不上墙,却来怪旁人!&rdo;
这番话若是早些年说,顾廷烨定然大怒,然此时他早叫江湖风霜打磨得皮糙ròu厚,并不以为意,只冷冰冰的讥嘲回去:&ldo;我做的事我从不抵赖!可顾家只我一人如此?老爷子蒙在鼓里不知道,姑母你在外头也不知道么。&rdo;
姑侄俩性子有几分相似,一句紧着一句,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杨姑老太太叫最后一句噎住了。京中繁华,各种玩乐花样极多,权贵子弟或多或少有些陋习,不过待成年娶妻后,或能好些,或学会了怎么遮掩,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顾廷炳贪财,觊觎富贵显赫,顾廷炀好色,小媳妇窑姐从来荤腥不忌,二人何尝不曾在外惹过祸事,及至人命官司,这些种种,都叫太夫人帮着摆平瞒住了,故而四五两房对她感激不尽。偏到了顾廷烨这里……
&ldo;与盐商家结亲家,叫姑母在杨家丢人了?&rdo;顾廷烨缓下肩头,斜靠着车壁,不徐不急的半嘲半笑。
杨姑老太太一时无语,往事蓦然涌上心头。
那时她连生了两个女儿,眼看庶长子一日日大了,婆母厉害,几个妯娌又都不省事,她身为长媳有万般难处。偏偏娘家长兄又娶了这么个不登对的夫人,夫家明里暗里多少嘀咕嘲讽,便是吃饭菜淡了些,都会叫人打趣&ldo;大嫂当家也太节俭了,不如跟你娘家嫂子家要些盐回来&rdo;,然后狠狠笑上一顿。她素来心高气傲,不愿解释,只能qiáng忍着赔笑脸。
她晓得大哥为难,秦氏大嫂可怜,娘家父母也是无奈之举,便一腔无处宣泄的怨愤都扑向了白氏,自然,也延及了顾廷烨。
她喉头咕咚几下,想说些什么,却未能成言,一抬头,见暗光浮动,透进车内的光已非青白明亮,而是一片昏huáng泛红的落日余晖,对面端坐的人宽额挺鼻,竟与记忆中那张老迈垂死的面容惊人的相似。
&ldo;大哥……你爹过世前,一直惦记着你。&rdo;她忽然开口,眼神异常黯淡,仿佛顷刻间垂垂衰老许多,话音低哑发涩,&ldo;后来,大哥已不认得人了,只不断叫人去寻你回来,别在外头风餐露宿,怕你吃苦受罪,可惜……&rdo;
虽是如今早就知道的,再次听得这些,顾廷烨依旧心头揪紧,一阵窒息般发闷。
&ldo;今日既说到这里,索性把话说开了。从一开始,我就认定你娘不配做顾氏宗妇,加之后来你的所作所为,愈发觉着你也不配承袭爵位。是以,有些事我便是知道,也不曾开口。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如今……&rdo;杨姑老太太缓慢的直白叙述,目光紧绷的几近惨淡,其实自长兄过世后,她心中有愧,便不再踏足宁远侯府。
想到这里,她忽心中起了一股傲气,昂头冷笑道,&ldo;姓顾的起手不悔。我不是老四老五,一个糊涂,一个没骨头!你落魄时我不曾帮扶过,如今你飞huáng腾达了,我也不来沾你的光!你成亲我都没来,你大可当没我这个姑母,便是杨家有朝一日大难临头,我也绝不来寻你!&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