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宁子珍带了两个短打扮的女子来到秋夕苑,杀气腾腾地告诉我?,她已经把宁六爷绑了,问我?想让他怎么死。在这个时代,帮派才?是消息传递最快的组织。京城里治安严格,帮派的根系基本都在天津。宁子珍统治过天津最大的帮派,原本手底下?就?有一批死忠小弟,如今成了捕快,那些人更把她当靠山,所以道儿上有什?么消息都瞒不过她。腊八事件很快传到?了她耳朵里,她亲自出面,从参与?者顺藤摸瓜,不出三天始作俑者宁六爷就?上了她的死亡名单。她没读过书,做事全凭良知?和义气。别说这宁六爷只是国公府一个旁支,还?是妾生的,就?算他是皇帝的亲儿子,她也完全不惧。用她的话说,“豁出命去也得叫他们知?道,天下?女人护得住女官!”另外两个女随从铿锵有力地道:“护得住!”我?被?她们的气势震得心潮澎湃,缓了好一会儿才?理智下?来。先问过,宁六爷目前被?扒了棉衣,绑起双手双脚,放在城外义庄的棺材里,和一具吊死的女人脸对着脸。要是不去救他,几个时辰就?能冻死他。要是我?觉得这样不解气,她们就?返回去将他一刀刀活剐。我?赶紧让其中一人先回去把他放了。那人以为我?怕受牵连,忙道:“大人别害怕,要是东窗事发,我?去官府认罪,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我?摆摆手道:“不是,这其中的牵扯很深,我?不便和你们解释,但留着他有用。”宁子珍立即道:“江姐,你听秋大人的。”之后她和我?说了说她当上女捕快后的作为。对于?我?临走时的交代,她能理解,但不知?如何下?手。迷茫时,莫凡提醒她,可?以先从她最擅长的事情入手。于?是,她开?始教女人习武,把强jian犯、家暴男、恶婆婆等拉到?公众场合鞭笞。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女人开?始有反抗意识。她们喊着‘女人保护女人’的口号,自觉地站到?宁子珍身边。当然,肯定有很多反对声,当地一些豪绅官员,怒告她滥用职权,带坏民风。莫凡以知?府职权,给了她极大的支持。这两人志趣相投,脾气相似,搭档得天衣无?缝。“那你和莫凡……”我?朝她挤了挤眼。她很坦然:“有夫妻之实,但没有办仪式。我?们都是做事不留后路的人,不想成为彼此的软肋,也不打算生孩子。这辈子剩下?的时日,本就?是白?赚的,活得有意义,比活得有盼头更重要。”我?感到?无?比欣慰。解救一个人,不就?是让她找到?适合自己的人生态度吗?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相夫教子,或为某个事业奋斗,都一样伟大。关?键在于?,要给她这种权利。在女性保护这项事业上,我?最大的目标,就?是让天下?女人认识到?,女人还?有别的活法。就?算她们这一代挣脱不了夫权和父权的限制,她们的下?一代,下?下?代,终会觉醒。宁子珍把另一个女帮手留在了我?身边,“她叫牟巧儿,原是漕帮的二当家的独生女,武艺不在我?之下?,给大人看家护院应该不差。”我?还?没说什?么,招娣就?喜道:“那太好了,有牟姐姐在,晚上我?可?以放心睡觉了。”“哪个狗贼敢近大人的房间,我?踢碎他的蛋!”牟巧儿一抱拳,霸气侧漏。于?是牟巧儿就?这么留下?了。腊月二十九这天,聂冰卿也来了。一是来拜年,而?是请教我?如何与?四姑娘相处。她受我?所托,利用聂旸的影响力,在江宁成立了妇女职工工会,保障女员工福利。连纺织作坊都积极配合她,现在有四分之三员工都是女性的四姑娘却总让她碰冷钉子。“你对付不了她,我?再派个别人去。”我?道。聂冰卿当即就?哭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能想到?好办法!”“不不,我?有别的任务交给你。”她这才?止住哭声,眼巴巴看着我?:“你快说。这次我?一定不让你失望!”“可?能,需要让你重操旧业……”她脸色一白?,嘴唇一哆嗦,却咬着牙点?头:“我?行!”“你别误会,绝不是让你自轻自贱去陪人。只是,我?和九爷决裂后,广和戏院不再和慈善基金会合作,我?需要一个宣传口,帮忙吸引募捐。我?想来想去,苏州评弹是个不错的形式。北京这边还?没有流行起来,但有你的名气、技艺加上好的剧本,应该不难打开?市场。只不过……你刚刚恢复清白?之身,顶着聂家千金的身份,让你抛头露面实在……”她悄悄吁了口气,坚定地说:“这有什?么!虽然我?是良人,但在风月场合那么多年,没人把我?当清白?人看。我?自己喜欢琵琶,何况我?也没什?么别的技能,凭手艺谋生不丢人!我?怕的只是受人胁迫,不得不和那些臭男人接触。”“你放心。我?只让你在咱们自己的茶楼里表演,给你配足安保,绝不让你受委屈。就?算是皇子王孙来了,你也不必勉强,万事有我?顶着。”“我?信你!”我?本想让她搬到?秋夕苑住,她却十分顾忌自己的身份,生怕从前交往过的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再来骚扰她,会有损我?的门楣,坚持自己住。聂家在京城原有一座小宅,她和过继来的弟弟住在那里。我?让她把弟弟送来跟我?读书,她也不肯。四姑娘还?是傲气非常,只托她给我?送来一本书做新年礼物。那本书还?是她自己写的。用的是最新的石墨印刷,配了一些诗情画意的水墨画。据说是第一本文字和画一体印刷的书。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今天过年,我?一早带着招娣和满月去了东堂。吃完饺子,放完烟花,在鞭炮声中回到?了秋夕苑。那时候都已?经过了十二点?了,管家搓着手在门房里焦急地等着,一见我?就?小跑着迎出来。我?当出什?么大事儿了呢,结果他说:“几位小阿哥来给您拜年了,在院子里冻得直跺脚。”“这么早来拜年?”我?诧异道,一边快步往里面走,一边问:“怎么不进屋呢?”“过了子时就?是年初一。越早越有诚意。小阿哥们只是重视您。”管家笑道,“他们抱着块冰,不肯进屋,怕化了。”……快到?平时上课的地方时我?才?反应过来,他们凌晨三四点?就?得出发进宫,去给皇上后妃们拜年,这个点?儿,八成是从家里溜出来,插空给我?拜年的。“先生!”“先生!”庭院里点?着十几盏红灯笼,把孩儿们的脸映得通红喜庆。他们一窝蜂围上我?,在七嘴八舌地说吉祥话。然后一本正?经地要给我?磕头。“别别别,地上都是冰,太凉了。这个使不得!”“学生恭祝先生富贵绵长!”“心想事成!”“平安如意!”“官运亨通!”“寿比天齐!”弘旺你……汉语都没学好啊!寿比天齐能用在我?身上吗??没人听我?的,齐刷刷跪了一地,正?正?经经地叩拜。黄招娣早就?准备好了红包,里面不是钱,是我?亲手写的祝福语,用了十个国家的语言(还?有我?最近正?在学的俄语)。“学生有个礼物要送给先生。”孩儿们引我?到?院子中央,那里有个半米高,一米长的东西上盖着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