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我原打算配合福晋,听她安排,给予她作为主母和?未来皇后应有的尊重,尽可能和?王府里的人和?谐相处。毕竟以后她们是正经主子,我是臣。再加上还有孩子们。弘时还好些,已经成?亲生子,走入社会开始为父亲办差,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一定?的思考和?判断能力。弘历和?弘昼才刚十一岁,他们的世界相对纯粹,脑子里基本都是父母、老师灌输进去的儒家那?一套。尊卑、伦理这两样,是构成?他们三观的骨架。他们必然不能理解,为什么和?父亲姘居的女人,可以凌驾于他们的嫡母、庶母之上。我最担心的是弘历。这个?小古板非常固执,把儒家思想奉若圭臬,比较排斥西学?,而且非常注重孝道。他曾写过一篇《母颂》,明面上说?的是嫡母,其实很容易看出来,写的是他的生母钮祜禄氏。字里行间对钮祜禄氏的卑微、辛苦和?隐忍充满了心疼。让钮祜禄氏母凭子贵,是他像寒门学?子一样秉烛苦读的原因之一。在这么一个?大孝子面前,我多想将他那?大智若愚的母亲捧得高高的。可四爷这么一通骚操作下来,这场子我是找不回来了。“弘历,快去给先生看茶。”眼见自己的位子被我坐了,四福晋依然没恼。她笑盈盈坐在四爷下手的椅子上,安排弘历去端茶。这其实也是给她自己找台阶。把上书?房先生捧上上座就不丢人了。弘历乖巧地应了一声,刚转过身,她又嘱咐道:“用你?十三叔刚送来的雨前龙井。”“她偏好红茶。”四爷横插了一句。我忍不住默默翻了个?白?眼。我什么都能喝的,既然来做客,讲究那?么多做什么!大概是府上很少?喝红茶,四福晋一时为难。耿格格脱口道:“王爷的书?房里好像有一罐正山小种。”想必平时没少?去书?房打转吧。我看了她一眼,这回打扮的低调多了,不过妆化的有点鲜艳。弘历忙道:“儿子现在就去找。”可还没等他走出大门,坐在最靠外那?张椅子上的人忽然发出冷笑:“王爷疼人的方式真是几十年不变。捧得高高的,想得周到的,从来不顾及别?人怎么看。”这是一张我从未见过的生面孔。瓜子脸,大眼睛,能看出来曾是个?美人,不过现在,眼睛已经有三角趋势,眼角下垂得厉害,颧骨突出,两腮凹陷,嘴唇极薄,法令纹明显,看上去和?德妃的年纪差不多。别?人都没反应,只有弘时面色紧张地朝我们瞥了眼,大概是发现他爹脸色不好,便朝她皱了皱眉:“额娘,您怎么能这么对阿玛说?话!”啧,原来是李侧福晋。我从各方面的信息拼凑得出一个?结论?,她是四爷年轻时的真爱。看来并不是两个?人都释怀了,起码还有怨。我倒是不酸,毕竟,我认识四爷的时候,他就三十六岁有老婆,要说?各个?都没感情,那?是自欺欺人。我是为四爷感到难堪。叫你?非得秀,被人当众扇巴掌了吧!他可能对李氏还有愧,并未搭腔。但李氏并未因此放过他,直接无视弘时的暗示,转头朝我,满眼讥诮:“姑娘,你?要是觉得这是爱你?,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可没考虑过你?的死活,你?现在已经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你?还不能指望他保护你?,因为他不稀得管后院这些小事儿。你?得靠自己。可你?就是再有本事,也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是不是?等你?被伤得心力交瘁,没了神采,他就再也不会……”“额娘!”“云静!”四福晋呼啦站起来,“你?是不是又吃大红丹了?我说?了你?好几次,那?东西吃多了会扰乱心智,你?就是不听。当众说?这些疯话,就不为弘时考虑些?”接着给一旁的耿格格打了个?眼色,“把李氏先送回去吧。”李氏挣扎不让,冷笑道:“我为他考虑,他就会认我吗?我是吃大红丹了,不吃的话,哪有机会看到这么滑稽可笑的场面?”“额娘!儿子求您别?说?了!”弘时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脖子,他媳妇董鄂氏一言不发地搀着李氏的手往外拉。耿格格一边小声劝着,一边往外拖。拉扯间,李氏手腕上的佛珠被扯断,墨玉珠迸溅四射,清脆的弹跳声,彷佛是为这场闹剧配乐。哎,真尴尬,我还不能说?什么。偷瞟一眼,四爷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倒还坐的住。弘历已经躲了出去。弘昼怯生生躲在椅子后面,不敢抬头。唯有晓玲,吃瓜吃得两眼放光,恨不得给李氏拍手叫好。僵持间,四爷忽然开口:“放开她,让她把想说?的都说?完!”董鄂氏和?耿格格先后放手。李氏艰难俯身,从地上捡起一粒墨玉佛珠缓缓走上前来。她不施粉黛,不戴首饰,只穿了一件宽大的麻布青袍,衬得骨瘦如柴,行如鬼魅。“我没什么要说?的,只想请王爷念在咱们过去的情分上,允许我去陪弘昀。他总托梦给我说?肚子疼,要我给他揉揉。”滚滚热泪从李氏空洞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她摊开掌心,把那?颗佛珠捧到四爷眼前,“我怀昀儿时,王爷遍寻美玉,亲手为我磨了这十八颗佛珠,祈求佛祖保佑我们母子平安喜乐。是我们没这个?福气,受不起王爷的厚爱。现在断了正好,我不欠你?什么了。”四爷眉头微皱,眼神沧桑悲哀,叹息道:“弘昀养到十岁,我是如何疼爱他,你?不会不清楚。在他之前,我已经失去了弘晖、弘盼,对他寄予厚望,他没了,我比你?更难受。你?尚且可以沉湎悲痛不理世事,我却要强忍悲痛,追缴国库欠款、赈济灾民。多少?次,我拿着刀到人家家里去,恨不得和?他们同归于尽,在黄河边上,恨不得跳下去!我跟谁说??孩子日日同你?吃一处住一处,他出了事儿,我没找你?的错,你?却怪罪到我头上,谩骂我、诅咒我,甚至拿刀要杀我!”说?到这里,他以手遮眼,长吸一口气道:“你?是不欠我,我也不欠你?。无论?是对弘昀还是你?,我尽心尽力,问心无愧。你?休要寻死觅活,这么多年过去了,弘昀早就投到更有福气的人家去了。要真把自己当个?母亲,回头看看弘时!他也是你?亲生的,这么多年,你?管过他几天?今天是他受封世子的大日子,全家都为他高兴,你?能顾及他几分吗?活着不是他的罪,是你?的福!”弘时顿时泪崩,背过身悄悄抹泪。耿格格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安抚。福晋则抽了抽鼻子来到李氏身边,劝慰道:“云静,你?没了弘昀还有弘时,我没了弘晖却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是有福气的,王爷待你?不薄,弘时又这么懂事。听我的,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别?再钻牛角尖了啊!”李氏冷冷看了她一眼,讽刺道:“和?你?们有什么好日子?”四福晋温和?大度地说?:“你?看看弘时,想想没抱过来的大孙子,这还不是好日子吗?”李氏哈哈大笑,“福晋,你?是真没过过好日子啊!我过过!”她转向我,用一种极其阴冷、神经质的眼神盯着我,“好日子就是:孩子趴在炕上,夫君拉着我的手坐在炕边,与我笑说?:眉眼似你?,鼻子像我,希望将来读书?像我,心细如你?。或是,我为夫君纳鞋底,夫君教?我孩子学?认字,外面大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亦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