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放任不管,云鱼儿和那群鬼嫁娘,或许真的会和这里的纸人一同消逝在这拼接而成的空间里。——但这难道不可悲吗?村尾起起伏伏的土包,漫天的白色纸钱,能够祭奠她们的只有星星点点的野雏菊。这些就是鬼嫁娘们现在仅剩下的所有物了。——因为肮脏的欲望所以吞噬了这些青春美好的生命,难不成到头来还要与其同葬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吗?罗诗琴眸光微颤,随后叹了口气,决定自己拼一把。先前她自己给自己升了个职,自己给自己转了个正,将身份编造成了冥界与人间沟通的外交官。虽然不知道余玉还有《囍》里面的评论区读者相信了多少,但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想为那群女孩子们做点什么——哪怕是迁个坟?哪怕是把她们带出拼接的空间?哪怕是……看一眼真正的太阳。不久前被她抛开撒落的小雷云符纸紧追而来,再度汇聚成一大朵,在虚幻空间崩陷的最后几秒,将这群早已认定自己离不开的女孩们包裹住,收拢化为罗诗琴曾画出的‘小雷云’符纸。最后一秒,罗诗琴一手揽过余玉往还带着火焰灰烬的木门撞去,一手竭尽全力地前伸,勾住化为符纸的小雷云,一同跌出了崩塌的空间。在那瞬间,屋外的一切像是被狠狠摔在地面上的玻璃一样,支离破碎,露出虚无的黑色的空间。虽说过程十分惊险,但从结果来看,差强人意。只不过转变为符纸的小雷云再度化为被罗诗琴放出来后,像是cpu运转过热开始卡顿一样,加载了半天也没将鬼嫁娘们加载出来。罗诗琴只好将它放在一旁慢慢等待,而这一等,就等了十个小时。这不巧了吗?余玉刚醒,小雷云终于将把压缩包解压成功,然后一大堆鬼嫁娘铺满了余玉的床铺。红白色的盖头动了动,随后钻出一颗脑袋来。云鱼儿艰难地探出脑袋,高兴极了:“玉宝!”罗诗琴:“……你孙女大概是吓晕了。”云鱼儿:“哈哈哈哈哈!”她毫不在意,依旧笑嘻嘻:“她啊,从小胆子就不大。”云鱼儿说完这句话后,艰难从鬼嫁娘们的厚重的囍服中钻出来,轻巧落在地上,她好奇地看了一眼阳光明媚的屋外,向前走了几步。“别过来。”罗诗琴将木门又合上,摇头道,“毕竟是鬼魂。”这种大概是众所周知的设定,她就不随意挑战了。别好不容易把人都带出来,撒了欢往太阳底下一晃,哟呵,蒸发了——这什么地狱笑话在世?云鱼儿听话地站在原地,然后看向面前这个女生,仔仔细细地,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忽然道:“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罗诗琴摆手:“这个啊,我只是做了我可以做的。”职都升了,把权力范围扩充一下也没人鬼能戳穿吧?云鱼儿摇头,语气淡然:“其实我醒过来后,就知道我应该要做什么了。”“嗯?”“我啊,是因为玉宝才醒过来的。”她转头,看向床上昏睡的孙女,叹了口气,眼神温柔。“我其实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好像只是转眼,她就已经这么大了。”“后来,在和玉宝清理东西的时候,我才弄明白。”云鱼儿抱臂,陷入回忆:“从那里侥幸逃出来后,我也了解过绍家村曾经发生的事情。后来我选择做一个农村老师,也是想改变其他村子里类似的状况。”“是不是纠正那些观念,就会有更多的人醒悟过来,去帮助身陷险境的她们,让更多的女孩免受这种无妄之灾。”“可惜,”她低头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年轻的时候接手的设备不是很完善,像那种致害的药剂也没少接触过。”“三年前我得了阿尔茨海默病,仅仅半年的时间,我已经记不住身边的所有人了。”“有时候看着玉宝的妈妈,我都在想,这么俊俏的小姑娘是谁家的女儿。”“后来……我的病更严重了。有时候家里都没办法关住我,女儿和女婿就带我和我丈夫去了城里住。”“在玉宝上学的那年新年,因为意外,我走失了。”“我丈夫和我女儿女婿找了我两天,在凌晨的时候找到了我的尸体。”“我还记得,”她忽然笑了,给罗诗琴比画一下,“我当时飞得很远,那脸上的皮就这样——啊。”云鱼儿忽然顿住,讪讪道:“这你们恐怕不爱听。”“总之,那年冬天我走了,在外地上学的玉宝没能见到我最后一面——但我私心觉得,不见才好。”她闭上眼,回想起自己躺在冰冷铁床上,即便是被缝补后也依旧显得伤痕累累的遗体。“不过,对于她们来说,或许三年前我就已经死了。”云鱼儿:“灵魂离开了躯壳,眼熟的人变得陌生。或许不再见才是最好的,我们彼此都留存着对方最亲近熟悉的模样。”“我,”她忽然道,“我隐约觉得,我似乎不会出现在这里。但是,直到你来了。”罗诗琴一怔。我来了?是指……我带来的冥府这个设定吗?罗诗琴恍然大悟。难怪云鱼儿没有人生书——是因为她的出现,《囍》的作者完全没有安排过!因为罗诗琴自己新添加的设定,所以‘云鱼儿’才会以灵魂的形象来到余玉身边。但不对……罗诗琴心思翻转,随后她右手微微抽动,内心翻起惊涛骇浪。这、这不是已经完全被《囍》的作者和读者认可了吗?!否则,仅凭罗诗琴自己强加设定,也没办法一下子就把灵魂状态的云鱼儿添加进《囍》的剧情中啊!唯一的可能就是,看见《囍》这本人生书的异空间作者与读者已经完全认可了由罗诗琴添加进来的‘冥府’设定。“所以我说谢谢你,”云鱼儿笑道,“不然,我没办法再清醒地看见她。”罗诗琴侧头,看向安静躺在鬼嫁娘怀着的小学妹:“你可以和她再……”“不用了。”面容年轻的外婆轻轻摇头:“其实,玉宝她之所以会这么害怕鬼,不完全是因为胆小。”“她只是同理心太强了。”年幼时,早伍云曾问过小余玉。‘——玉宝为什么怕鬼呀?这只是电影,外婆会在这陪着你的。’‘——鬼脸上的刀口,好痛……呜呜呜我不想她们痛!’稚嫩的童声认真说着大人都无法做到的话,早伍云将这一场景记了很久很久。“这孩子太会感同身受了。”云鱼儿走过去,轻柔地摸了摸孙女的秀发,轻声道,“她以为自己是怕鬼呢。”“她只是怕她们太痛了。”她们身旁,鬼嫁娘们围坐在昏睡的小姑娘身旁,麻娘搂住她,她们亲昵地给小姑娘唱童谣:“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谢谢你,余玉。谢谢这么怕鬼的你,愿意一往无前地来救我们。冥宾一位里面请余玉大概是被吓得有点狠,在罗诗琴与云鱼儿谈话结束后也不见醒。罗诗琴无奈地摊手,随后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道:“也快到中午了,我打算弄点吃的——您有什么想吃的吗?”云鱼儿眨了眨眼,失笑:“不要太过客气,我以为我现在这么年轻,会让你感到更亲近点呢。”“我曾经也是怕老师的学生一员呢。”罗诗琴只是这样说,随后推开通向灶厨的门,“我们先前来的时候只带了方便食品,您想尝尝新鲜玩意儿吗?”云鱼儿欢呼一声:“是炊饼吗!”罗诗琴:“……不,是方便面。”云鱼儿:……年轻人和年长者理解的方便食品可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