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不悦道:“今日他姐姐成亲,一时忘了罢了,我看宝玉如今读书,比平时规矩得多,二太太何必当着嬷嬷的面这么说自己家孩子。”宝玉虽千般不愿,却也不敢违逆贾母与王夫人之命,只得讷讷地出去了,他又厌恶孙绍祖及来接亲的那些人的言行,不齿与之同席,便回大观园去长吁短叹,袭人讶然道:“今儿个是你姐姐的大日子,你不去前面跟那些宾客吃酒,回来干什么?”“要是我在前面晃悠,被逮着跟去孙家怎么办?”“这是什么话,有琏二爷这个亲哥哥在,也用不着你押轿,再说了,就是押轿怎么了?你同二姑娘一起住在园子里这么多年,她都要出门了,你送送她,也对得起这么多年的情谊了。不喜欢孙姑爷是一回事,你们兄弟们去孙家,给二姑娘长长面子也是好的,你要是不去,别的兄弟又是那个态度,少不得孙家该以为二姑娘在娘家是没人给她出头的,她又是那个性子,被欺负了怎么办?”袭人话说到最后,想起迎春确是在娘家没人帮出头的,一时也有些无言。宝玉被她说得更是心烦意乱,只得岔开话题:“今儿怎么不见宝姐姐?”连住在城里另一头的黛玉都过来了,薛家如今住得离荣国府也不远,却不见薛姨妈和宝钗,他不免有些惊奇,“难道是也不喜欢孙家,气得不想过来?”“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呢!”袭人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又叹了口气,悄悄地说,“你还不知道么,薛大爷娶的那个大奶奶,是个不省心的,专挑着宝姑娘怄气。前天还听太太说,姨太太在家,被儿媳妇气得肝疼。亏得是宝姑娘温柔大度,不同她计较,否则家里怎样都要叽叽咕咕,不成体统的,如今薛大爷为了避开大奶奶,又说要出去做生意,姨太太哪里敢让他出去?可是又如何拦得住?气得病了,宝姑娘照顾姨太太,也抽不开身,早早地就叫人来家里说过了。”宝玉早听过了“香菱”改名“秋菱”的事,这中间这么多弯弯绕绕虽是不清楚,却也晓得薛姨妈家如今肯定是兵荒马乱的,联想起宝钗素日温和,不由地道:“姨妈病了?我这几日被老爷盯着上学读书,在家的时候不多,竟然也不知道,倒是要去看看她才好,也看看宝姐姐,她如今有了这么个嫂子,该好好宽慰她。”袭人忙道:“你可看看时辰!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想去看你宝姐姐,也要风风光光送了你二姐姐出门才好!”“横竖姨妈家近,我一来一回,用不着半个时辰,先头珍大哥哥那儿吃酒,我不也偷偷溜出来去你家了?这事儿一完,老爷又要查我的功课,太太也要说那些避开些亲戚家姐姐妹妹的话,我哪儿还有时间去探宝姐姐?”宝玉一边说着,一边就去叫茗烟和李贵备马,要去薛姨妈家。袭人听他说起来自己家的事,不觉脸上一红,又道:“太太说得难道没有道理?还不是为了二爷好!”却也错过了拦他的时间,只见他一溜烟地窜出去,她跟着劝不及,只得无奈地叹气。好在知道宝玉要去的是薛姨妈家,宝钗素来稳重,不是那等会陪着宝玉瞎玩胡闹的人,必是会催他回来的,便也放下心来。又偷偷地报给王夫人知道。王夫人听到袭人来说“宝玉去了姨太太家”,不觉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怎么这么淘气!”袭人怕宝玉挨罚,便把宝玉上学如何忙、过了今天恐怕确实没空的话说了,又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太太放心,宝姑娘有分寸的。”王夫人便点头道:“你说的是,宝丫头一向温厚和平的。”又叹道,“薛家如今也是一团乱麻,我这几天忙着二丫头的婚事,竟也没去看,他替我过去,也是好的,同他宝姐姐说说话,开导开导她。宝丫头虽比林……虽比旁人更谦让、温和些,到底也是个女孩儿家,如今蟠儿和他媳妇这么不像话,这些苦头,也只得她自己吃着。她若是我家的孩子,那样的人品相貌,我定好好护着,不叫她吃苦头,可惜姨太太那里虽疼她,到底还是儿子更重要。原先还有琴丫头陪着她,现在琴丫头也出门了,她更是寂寞了。”宝琴论起年纪来,比探春还小,只是如今薛家实在是乱得不像话,薛蝌怕妹妹委屈着,加上梅翰林的夫人如今身体每况愈下,梅家也起了冲喜的心思,故而与薛蝌一拍即合,早早地把宝琴接进了门。王夫人想起薛宝琴出门时的情形,忍不住抱怨道:“你也知道,我就当着你的面说说罢了,你想想琴丫头的嫁妆,再看看如今咱们二姑娘那嫁妆,大太太么,咱们原先就不指望了,可是老太太当年为着鸳鸯,拿得出一万给大老爷买妾,如今给自己亲孙女添妆,却是一毛不拔的。就是二丫头她不喜欢,凤丫头可是她心尖上的人了吧?前不久凤丫头血流不止,请了大夫,说要用人参二两,又找不着好的,我这儿的人参都给大太太要走了,我就去求老太太,赏二两人参给凤丫头救命用。好嘛,搜出来一大包,结果也不说多秤点,不多不少,将将二两,一钱都不多的,还年代太沉了,没有功效了。要不是宝丫头在,替我买了,凤丫头这药还不知道怎么煎呢。我还不敢说,跟周瑞家的说,买来的这人参,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老太太那儿的。”这事儿其实袭人也略听说过一二,当时大夫还说“东西虽然是好东西,过了一百年就成了朽木了,没用了”,这话不可谓不惊心了。她原本只以为王夫人惦记这事,是说贾母年纪大了,“朽木”了,却没想到还有责备她小气的意思。只是贾母便是对人再小气,对元春、宝玉却是极为舍得的,王夫人平日里见宝玉得赏,也没说过什么,此刻这番话,就显得没有道理了。只是两个都是荣国府里真正说得上话的,袭人便是平日里再“敢言直谏”,此刻也知道自己该装作没听懂,只道:“许是人去传话的时候没说清楚,再者说,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记得自己还有人参,也是可能的。”又借口麝月她们去帮忙了,如今怡红院里没人,自己不放心,要赶紧回去看门。王夫人笑道:“你就是爱操心,也亏得是你这个性子,我才敢把宝玉交给你服侍。把我那儿还有一瓶杨梅酒拿上,带回去放井里凉上,宝玉回来好喝了凉快。别用冰,太冷了他吃不消。”袭人忙答应了,见送杨梅酒的是个眼生的丫头,想起彩霞嫁给了旺儿的儿子,又不觉叹了叹,回怡红院去了。薛姨妈见到宝玉,自然是又惊又喜,忙命人去薛蝌喊出来陪他喝茶说话,又怨道:“也不知道蟠儿又去哪儿疯了,真怕他在外头吃点子酒,又闹出什么事儿来,亏得是你们家大爷还常同他玩,我还放心些。”宝玉接口道:“薛大哥相好的都是些买卖人,也是体面的,哪就那么容易闹出事来。”心里不免想道,便是闹出事来,又如何呢?活像以前没打死过人似的,还不是没事人一样进京来了,除了耽误了宝钗小选,别的什么影响都没有。至于小选,或许丢了那资格反而是好事呢。薛姨妈听到宝玉这么说,心里喜欢,只是去找薛蝌的下人来说,二爷一大早就去了铺子里,还没回来,问要不要去铺子里寻,宝玉忙道:“我听说姨妈病了,过来看看罢了,又不久坐,姨妈知道,一会儿还要回去吃二姐姐的喜酒的。何必要累得薛二哥这番折腾?还是忙他的正事要紧。”薛姨妈叹道:“如今我们家在京里的铺子,也就那么几个,何况是蝌儿他父亲当年也是走货的多,就是有两个铺子,也是在金陵,如今他是怕家里乱,躲出去呢。”只是夏金桂如何纠缠薛蝌的,却是家丑了,她与宝钗、香菱不和,还能说说,这种事却是开不得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