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派过来的美貌婢女不少。长孙蛮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排排环肥燕瘦,艰难出声:“你,你们都是我爹的人?”小姐姐们温柔一笑,齐声行礼道:“奴婢生是君侯的人,死是君侯的鬼。”长孙蛮眼前一黑。……别院另一处,山石嶙峋,积雪初消,枯木交错遮掩,斜斜盖住假山上的角亭。八面垂有素纱,越顶的寒风略有阻碍,顿时消褪不少。何错正跪在亭前,长剑杵地,脸色平静如常:“属下失责,请君侯处罚。”寒风呼啸,有人笑着问他:“人都送过去了?”“按您的吩咐,这次随行死士已挑出十二人,皆扮为婢子侍奉在郡主身侧。”“那丫头什么反应?”“……郡主,似乎有些不快。”何错想了个折中的词。素纱被一柄折扇挑起,朦胧露出萧疏清隽的男人。他的肤色极白,衬得素纱下那瓣红唇更艳,没有束冠的乌发垂过肩侧,更显得笑意慵懒,“这丫头,似乎一直都不待见我这儿有姑娘……唔对,你见到她了?”何错不假思索:“没有。车门一直紧闭,属下不曾得见长公主。小郡主也是后来自行下车的。”长孙无妄慢悠悠步下台阶,他按着何错的肩,错身而过,“好了,我要去看阿蛮了。南崤道扣下的人马,你处理好。”“那王野呢?此人如何处置,是杀是……”“送回去。不过,”手中的折扇拍了拍掌心,长孙无妄温和笑道:“礼尚往来。死了多少弟兄,一并还在他身上。记住,公主府见不得血腥,把人收拾干净。”……长孙蛮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她爹豢养美娇娘一事。就连长孙无妄进来时,她仍然恹恹伏在桌案上,满脸绝望。她本来还打算琢磨琢磨,看能不能让她爹娘见个面,缓和一下关系。最好能顺水推舟,两个人握手言好。结果这一排排的小姐姐,直接让长孙蛮气得几欲捶胸:老爹,你这是在搞我心态啊!长孙无妄摸了摸她的小脸,感知到温度适宜没起高热,才神色微松,道:“阿蛮在干什么?”长孙蛮拍开他的手,扭过脸不说话。她爹自个儿找了个地方坐下,先倒了杯茶,再支着下巴静静看她。长孙蛮深呼吸,“阿爹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说什么?”她爹一脸无辜,捧着茶喝了两口,恍然大悟:“何错少有与女子亲近,今日让你受寒,也非他的过错。你若真不解气,阿爹一会儿便让他去扫雪。”长孙蛮只感觉血压在狂飙。如果说她娘是个白切黑,那她爹绝对从里到外都是黑芝麻馅的。记忆里最明显的区别,就在她不经意提起对方时,她娘是显而易见地冷淡与不虞,她爹则是察觉不出什么变化。说他不喜欢听呢,她爹又是附和又是微笑,搞得长孙蛮每次都不好意思停下话头;可说他喜欢听,那些附和微笑未免有些信手拈来和漫不经心。现在,长孙蛮觉醒了穿书意识,纵观全局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很有危机嗅觉。“我……”长孙蛮的话还没开口,就被外面的吵闹声给打断。不一会儿,一个身披狐裘,貌美柔弱的女人走了进来。长孙蛮的危机嗅觉瞬间引爆。她打量着那个妆容素淡的女人,看见她袅袅娜娜走过来,对着长孙无妄柔柔唤了声:“时郎。”长安(八)拜剧本所赐,长孙蛮知道她爹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字,唤时。长孙蛮的冷静在那一刻烟消云散。她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动了动脚。直到长孙无妄喊住她,长孙蛮才惊觉自己已经走到了门口。“阿蛮。”长孙无妄又握起了那柄少有离身的折扇,“你要往何处去?”长孙蛮认认真真回道:“我要回家。”“家?”“我想阿娘了。”毕兰因僵了脸色。好不容易压下心头那股郁气,桌案旁的男人却起身绕过她,径直走向那个小姑娘。毕兰因咬咬唇,使劲掐了掐婢女扶着的手。长孙无妄蹲下来,想摸摸她脑袋,被轻易躲过了。他不免失笑:“生气了?”“没有。”长孙蛮不想看到他,垂低了眼睛,硬邦邦说道:“我阿娘身体不好,你们硬要带我过来,她肯定气得不行。现在我过来了,你也见到我了。我、我得回去照顾她。”“你还是一个小孩子,怎么照顾她?”长孙蛮嘴硬:“我不小了,我已经七岁了。小葵在这个年纪时,已经会照顾阿娘了。”空气静了几分,她爹站起身,似乎正在思考她的话。毕兰因在那头站着没动,见长孙无妄神色淡淡,不免插了一句:“公主府奴仆众多,何以让你一个小娃娃去照顾?难不成唯利是图的长公主,连这点蝇头小利也贪得?”毕兰因很是畅快,总算是把郁气给说出来了。燕侯与长公主向来水火不容,她恋慕长孙无妄已久,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况且父亲在临行前万分嘱托路上’成事’,现在路都走了一半了,结果……毕兰因想想都气得咬牙。长孙蛮先是抬头看她爹,发现长孙无妄没有反驳,懒懒的笑意一直挂在嘴边。她握紧了小拳头,深吸一口气,转脸看着毕兰因,道:“你是何人?”长孙无妄也投来目光。毕兰因连忙扬起柔美清丽的笑容,轻言细语:“妾乃并州刺史毕显之女兰因,现为时郎的……”她说着说着红了脸,声音也低了许多。长孙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指着毕兰因,毫不掩饰地问长孙无妄:“这就是你将来要娶的女人?”毕兰因脸色发青,“时郎……”拍打掌心的折扇一顿,长孙无妄微笑道:“这话是谁教你的?是你身边那个乳嬷,还是万俟葵……”“谁都没有教我。”长孙蛮打断了他,“我是清阳郡主,是长公主的女儿。区区一个刺史之女,还不配让我放在眼里!阿爹你要娶谁,我管不着。但你的人要过来逞威风,那我无论如何不会咽下这口气。更别说她还这样诋毁我阿娘!”她努力睁大了眼睛,不想让泛红的眼眶暴露人前。她爹很有眼色,“来人,先送毕姑娘回去歇息。”毕兰因的脸又青又红,但她不得不退出去。长孙无妄沉默了会儿,安抚着她:“没有人诋毁你阿娘。只是怕你身体不好,还没照顾好她,自己就先累病了。”长孙蛮背过身,抹了把脸,“可是阿娘的身体也不好啊。我前几年生病的时候,她还能抱抱我,夜里也不休息的哄我睡觉。可现在她连抱我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像前夜我发高热,阿娘在床上起不了身,只能托小葵来看我。阿爹,你不知道阿娘每天要喝多少苦药!不论你们怎么说,在我心里,阿娘永远是阿娘,谁都无可替代。”半真半假的话最让人相信,长孙蛮不否认,对她爹卖惨是计划中的一环。只不过毕兰因来得恰恰好,她正有一肚子火气没法消,借此说出来也不惹人怀疑。这是头一回从女儿口中得知’不再强势’的长公主。长孙无妄眼一垂,“怎么会在夜里起了高热?长安这几日的天气的确有些寒冷,你自小体弱,更应让下人们注意时令,莫要受凉。”长孙蛮眼角抽搐。不是吧不是吧,这样重点都能跑偏!她稍作提醒道:“没有受凉,我是因为阿娘。”“哦?”她爹来了兴趣,牵着她往回走,“你娘做什么了?竟然让小阿蛮气得病了。”长孙蛮摊手,“也没做什么,我只是想让你们都陪在我身边。可是阿娘说不能勉强别人,还说我不懂事。我心里一赌气,就病了。阿爹,你也不认同这话吧?”一句话把她娘说得善解人意识大体,长孙蛮暗自得意,高级茶艺课程适用于任何人。她爹这回总听明白了吧!你来追妻,火葬场我来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