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财在向石头动情的叙述中,竟然把一件最重要的事给忘在了脑后,那就是他白捡来的儿子敢为。直到多年以后他才得知,石头竟然是敢为的亲生父亲……
土匪们看到进财竟是掌柜的拜把子兄弟,早已为他俩备好了酒菜。当酒菜都备齐整了,石头亲热地拉着进财的手说:“财哥饿了吧?咱俩填瓤子去!”
进财还听不懂土匪们的黑话,莫名其妙地问道:“填瓤子是干啥?”
“就是吃饭!”石头说:“赶明儿我让兄弟教你几句唇点啥都明白了!”
进财一整天水米没粘,这会儿肚子早咕咕叫开了,看着满桌子的下酒菜他的眼睛都花了,拿着筷子不知该如何下手。蒸山鸡、炖兔肉、红焖猴头、醋浇羊肉、凉拌野猪皮,这些菜他连听都没听过更别说吃了。面对着一桌子的野味,进财不由地想起了他和石头小时候讨饭的情景。那会儿就是打死他,他也不相信这辈子能吃上这么好的美味。石头倒了满满一碗陈年老白汾递到了进财手里,说:“财哥,干了!”
进财端起碗一饮而尽,石头还要倒第二碗时进财拦住他,说:“石头,我怕喝多了和你说不成话了!我还想和你好好唠唠!”
“咱兄弟俩再也不分开了,还怕没说话的机会!”石头端着酒坛子豪爽地说:“以后咱俩有酒一块儿喝,有肉一块儿吃!”石头嘴上这么说,满桌子的菜他连筷子都没动一下。进财心想可能是石头舍不得吃,他说:“石头,你也吃!”
石头哈哈大笑着说:“我只吃猪耳朵!”
石头言毕,一个身材矮小的土匪已端来了满满一盘子的猪耳朵。进财客气地拉住这位土匪说:“兄弟,你也坐下来一块儿吃!”
这位土匪满脸恐慌地说:“我可不敢!”
“这是我定下的规矩!”石头咧着嘴嘿嘿笑道:“在我的地盘,兄弟们可以吃任何他们想吃的,只有一样菜他们决不能碰!”
进财一笑说:“猪耳朵!”
“这盘菜只有我才能吃!”石头霸道地说:“他们谁要是敢吃,我就割掉他们的舌头!”
进财不由地想起了他和石头第一次偷吃猪耳朵时的情景,为了偷那只猪头,石头的嘴都被他们打得流出了血。看着桌子上没放任何调料的猪耳朵,石头感慨地说:“这些年我吃遍了世上的山珍海味,吃来吃去都没咱俩在龙王庙偷来的猪耳朵好吃!”
石头说着往进财碗里夹了几块猪耳朵,两个人同时吃起来。吃着吃着两人的眼泪不约而同地流了出来,进财哽咽着说:“这些年我吃进肚里的猪耳朵摞起来怕是有一箩筐,都没今黑里的好吃!”
石头红着眼睛叹了口气说:“猪耳朵只有咱俩一达里吃,才能吃出当年的味来!”
事隔多年,此猪耳已非彼猪耳。两人心里清楚,面前的猪耳朵即使再香,怕是也吃不回年少时的味儿了。进财和石头一边吃着猪耳朵,一边唠着往事。说到伤心处俩人一块儿抹眼泪,说到高兴处俩人又一同捧腹大笑。边里站着的几个土匪也被这兄弟俩的情谊打动了,他们跟着他俩忽儿伤心落泪忽儿又开怀大笑。一个土匪悄悄走过来对石头耳语了几句,石头听毕吃惊地问道:“财哥进山,原来是犯下了大案?”
进财怕给石头添麻烦,故儿没把进山逃命的事说出来,如今石头问起,他只好如实相告。他把怎样跟着王秀才造反,又是怎样被官兵们抓捕的事一股脑儿地全倒了出来。石头着急地拍着腿埋怨着他:“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咋不早吭气!”
石头叫来了十几个精干可靠的兄弟,要他们骑着快马连夜赶到刘王坡打探情况。要是官兵真得抓走了进财的家人,那就要赶紧想办法搭救,事情拖得越久越难办。把这些事全吩咐下去,石头又安慰起了魂不守舍的进财:“财哥,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们见招拆招,如果官兵真得抓走了嫂子,咱就想办法搭救!我这儿还有一百多号不要命的兄弟,他们个个都听我的!”
进财知道石头的性子,这是个说一不二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就是拼了命也会把他的家人救出来。让进财不安的是他刚刚和石头相认,就给他招来这么大的麻烦。眼下他能做的就是别再让石头担心,老老实实地睡上一觉,到了明天晌午事情自然就有了消息。
石头担心寨子里的兄弟伺候不好他这位失散多年的拜把子,他特意把进财安排在了自己屋里睡觉。进财逃了一天又惊又累,一躺在石头铺着狗皮褥子的土炕上就打起了呼噜。看着进财黝黑的脸和略显消瘦的身板,石头心里一阵难过,他做了这么多年土匪的大掌柜,整天吃香的喝辣的,而他的兄弟进财就在离他不远的刘王坡汗珠子摔八瓣地在土里刨食吃,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他曾经在菩萨面前发过誓,他俩要有肉一块儿吃,有酒一块儿喝。他为没能照顾好这位苦命的兄弟而感到自责和难过,如果他的家人真有闪失,他就是舍了命也要把他们全救出来。撇开他是他的拜把子不说,当年他还救了他一命。
进财一觉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来,趁着派出去探听消息的土匪们还没回来,石头领着进财参观了他的老巢。要不是让人带着,进财还真找不到这个隐藏在崇山峻岭中处处都是悬崖峭壁的山寨。这个山寨背靠万仞多高的陡壁,三面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只有一条窄窄的藏匿在石缝中的小路能走进来。除此之处再没有第二条路能走进这个看似平常的山寨。石头用自己的名字给这个寨子命名为“石头寨”,他们这伙土匪们的名号就是人们传来传去的大名鼎鼎的“匪三石”。“匪三石”的名号进财当然听说过,只不过不知道是石头罢了。进财问石头为啥要起这么个怪命号时,石头淡淡一笑说:“我的名号原本是飞山石。道上的朋友叫歪了音,把叫我成匪三石了!”
提到“匪三石”这三个字,刘王坡乃至整个舜地几乎无人不知。就连半岁的娃娃躺在娘怀里吃奶时,也能听到这三个响当当的大字。这是一伙“仁义”的土匪,专干劫富济贫的营生。为富不仁的财东大户们一听到“匪三石”的名头,吓得屎尿能拉一裤裆。当穷苦人家被那些巧取豪夺的财东们盘剥的过不下去时,“匪三石”往往就成了他们心目中菩萨的化身。没准哪天揭不开锅时,“匪三石”就会派人给他们送来一摞摞的光洋。想起村人的那些传言,进财感慨地说:“兄弟这些年落下个好名声!”
石头苦笑着说:“都是乡亲们抬举的,我吃着肉总不能让他们连汤都喝不上吧!”
接着石头又领进财参观了他俩昨夜喝酒的山洞,洞口镌刻着一幅书写工整的对联:有一片忠心方可入洞,无几分义气何必焚香!对于整年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土匪来说,忠心和义气是干这一行的立身之本。这幅对联写得倒也入木三分,进财好奇地问着石头:“你写得?”
“我一个大老粗,哪写得来?”石头哈哈笑着说:“字匠写得!这人想必你也认识,只是眼下还不能让你俩见面,你还没插香头入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