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公诉人显然还没有从这记闷棍中醒过来,便好整以暇地说,&ldo;我不妨班门弄斧,多少介绍一点活疫苗的常识吧。早在1885年,巴斯德就用久置干燥的办法对狂犬病毒减毒,发明了狂犬病毒的减毒活疫苗。还有,今天世界上广泛使用的卡介苗是肺结核菌的减毒活疫苗,小儿口服的脊髓灰质炎糖丸也是活疫苗,一共有三种亚型。过去对天花的治疗不使用活疫苗,这是由于自然界存在一种巧合--牛痘病毒与天花结构相近,既不使人致病又能激发对天花的免疫力,所以对天花活疫苗的研究基本被忽略(注:天花病毒经家兔、牛犊、猴等动物连续传代后也可变成痘苗病毒,相当稳定,不易返祖为天花病毒。但有人认为这些试验不可靠,是实验室污染所致,所谓痘苗病毒实际上仍是牛痘)。但斯捷布什金和梅茵在这方面另辟蹊径,研究成功了天花活疫苗。也是三种亚型,含天花的西亚型、非洲型和欧洲型。&rdo;
公诉人冷笑道:&ldo;但你说的活疫苗却让一千人传染上了天花,死了一人,数人被毁容。&rdo;
杜律师心平气和地说:&ldo;其实受感染的远不只一千人,我的当事人估计有十万人以上,但大部分人症状很轻,没有进入统计数据--但他们已经悄悄获得了天花的免疫力。你以为种牛痘就没有牺牲者吗?我可以给你一个统计数据,在美国全国种牛痘的期间,美国每年因种痘死亡7万5千人,大约有几十万分之一的接种者会发生坏疽痘、过敏性紫癜及痘后脑炎等严重并发症。没办法,上帝就是这样居心叵测。疫苗既要能激发免疫力,就必然具有相当的毒性,这是一个解拆不开的死结。我的当事人对这种减毒天花活疫苗的研究还没最后完成,毒力还稍强,造成了一例死亡和几例毁容,我的当事人对此深感负疚。但我也想再给一个数据:即使按官方统计数据,这次漏泄也至少为一千人提供了终身免疫力。而天花的死亡率曾高达80。这次美国的疫情,虽然有世界上最完善的医疗手段,也有143人死亡,数万人被毁容。你们可以计算一下,我的当事人避免了多少人的潜在死亡。&rdo;
公诉人有点难以招架了。看来,被告的确对天花病毒进行过减毒,这些减毒过的病毒究竟算是天花,还是活疫苗--这只是个语义学上的问题,没有严格界限,恐怕很难做严格的界定。但只要有这点空子,那个姓杜的家伙就足以把水搅混,让被告脱去主要罪名,最多剩下点渎职罪。至于天花从俄国偷运入境时是否已经减过毒,只有天知道。依情理分析,那个冷藏箱里的菌种应该是原始状态的天花。但斯捷布什金已经死了15年,死无对证。
法庭上的一千双眼睛都在看着公诉人,匆忙中他来不及仔细推敲,说:
&ldo;被告律师辩称,被告从俄国偷运入境的不是天花,而是减毒活疫苗,请提供确凿的证据。&rdo;
杜律师会心地笑了,觉得已经胜券在握--公诉人已经默认实验室里的是活疫苗,现在把矛头转到&ldo;过境时的天花&rdo;了,但这样的提法恰恰是公诉人的最大败笔。杜律师轻松地笑着:
&ldo;啊,我不知道。那个冷藏箱里究竟是天花、是活疫苗、还是那位俄国情人身上的精子――没准我的当事人想用人工授精的办法为他生育儿女呢――我完全不能确认。既然公诉人指控我的当事人有&39;非法运输传染病病原体&39;的犯罪行为,就请公诉人举证吧。&rdo;
公诉人脸红过耳,知道在慌急中自己犯了大错--这个举证责任确实应该属于起诉方。但这个举证很难。关于走私天花的证据本来就薄弱,是从&ldo;实验室有天花&rdo;反推过去才形成证据链。现在,实验室的证据一旦坍塌,那个证据链也就崩断了。他同助手紧张地商量着,一时无法回答。
听众席上的金明诚听到这儿,不禁暗自摇头。他一直关注着梅茵案的审理,但作为副市长,又不想太招摇,所以审判开始后他才悄悄进来,坐到后排。这会儿他暗暗恼火,检察院怎么派了这么个没有机变的家伙来上阵。上边要&ldo;严惩梅茵&rdo;,一是恼火她太胆大妄为,因为私人的行为差点把国家都装进去;二是想以此来对世界彰示中国的清白,并非一定要和梅茵本人过不去。现在,如果能从根本上否定&ldo;从俄国盗取天花&rdo;这个事实,公诉人满可以就腿搓绳,既达到原定目的,又放梅茵一马,何乐而不为。毕竟梅茵从私德上讲是个难得的好人,不,是圣人。不管她的观点是否有偏激怪诞之处,但她有宗教般的虔诚,为了信念而搭上了自己的一生,这种人在今天的世上已经极少见了。
公诉人还没有想出说辞来反辩,金明诚替他们尴尬,便转过脸,打量着听众席上的人。最惹眼的当然是一溜坐着的七个外国人,尤其是中间那个老人,面貌枯稿,脊背挺直,银发银须,像一个宗教先知。七个人一直默不作声,之间也不交谈,但仅仅他们的存在就是一种无形的威势。金明诚与梅茵交往多年,非常清楚梅茵对义父的敬重,甚至是敬仰,这让老狄克森在他心里有一种神秘感。他从没见过老人的照片,今天这个人才从神秘中走出来了。
被告席上的梅茵其实没怎么注意法庭辩论,一直远远地注视着义父。义父笔挺地坐在后排,有如雕像,让她回想起34年前。那年她15岁,义父53岁。义父领自己到非洲旅游,正好赶上扎伊尔的埃博拉疫情。处理完疫情的一天,义父就这样笔挺地坐在非洲的荒野上,整整思考了一夜。这一夜相当于释迦在菩提树下的49天,释迦就是在这49天中夜睹明星,开悟成佛,从那之后,义父就创建了十字组织,而梅茵是早期成员之一。这些年,她燃尽了自己的青春、精力、金钱甚至爱情,一直在悄悄推行着义父的信仰--杜律师刚才的宣讲其实尚未接触到这种信仰的核心--她对此从不后悔。